解忧登时沉默,没想到他会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耳际似有蜂鸣,忽然间他什么都听不见,唯有曹襄的面目在眼前张狂。
“……过去十年里,我从不曾知道你做过什么。”曹襄咄咄逼人道,这一瞬间,他忽然很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记忆中温婉和顺的小女子变得这般桀骜锋利。
做过什么?解忧只听清最后一句。她问自己,朝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或许都与她有关,但又似乎无关。她探听别人的机密,手握别人的把柄,她默默推动一些大事的发生与进行,别人是她的傀儡,她是命运的傀儡。但此刻面对曾经的发小玩伴字字诛心的诘问,她唯有沉默。
“你此际严厉的教导令我毫不犹豫想到竹林里那个叫衡玑的活死人,那个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曹襄头一次肆无忌惮在解忧面前表达对衡玑的愤怒,却是在他自己的婚礼前夕。
“住口!不许你这样说他。”解忧怒上心头,本能前进一步与曹襄对视着,目中是隐隐的锋芒。她与衡玑之间的事,他了解过什么?在她被欺侮被践踏成草芥的日子里,除了背对卫长时那不值一提的怜悯目光,他曹襄做过些什么?是衡玑把她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是她教会她如何生存,是她给了她全新的生命。而曹襄,除了口头的愤怒他毫无行动力。
曹府的管家略感紧张,悄悄遣散逐渐涌上来围观的家奴,屏住呼吸凝视眼前的二人。他在此服役几十年了,当然理解曹襄对解忧的复杂情绪。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十几年前,曹襄还是个会抱着棋盘去宫中找玩伴的孩童,曾经的好友又怎样?十几年前霍去病还曾是平阳侯的家奴呢,谁料到十几年后的解忧又变成怎样。
曹襄略微震惊,这些年里他无数次想象解忧以这般凌厉跋扈的表情示人,只是不曾料到这一次她的对手竟然是自己。或许他不该以衡玑的名字去挑衅解忧无时无刻不紧绷的神经。哑然失笑的痛苦,多少蕴含了他多年的酸楚。
“知道吗?刚才是你这些年第一次称呼我名字。以往你总称我为平阳侯。”即便是在他们最熟悉的日子里,曹襄忽然说,此前冰封的气氛因恍如隔世的记忆瞬间缓和。他不知道如果此刻面对解忧的是霍去病或者其他人时,会是怎样千钧一发的危机。
“以后我还会称你为平阳侯。”解忧断然道,并未掩饰她的疏离。
正当此时,管家上前告知,“时辰到了,请平阳侯迎亲。”
不可否认,阅人无数的管家选取了最恰当的时机。而沉默是弱者最后的抵抗。
管家见他不语,再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时辰已到,请平阳侯迎亲。”
他的话里有隐隐的威严。
家仆左右而列,为他留出一条通往未央宫的路径。在很多人看来,这是通往荣耀与光芒的康庄大道,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如今落在他头上,却显得无比艰难。
皇家婚礼的吉时不可耽搁,所谓的责任,从这一刻起如烙铁般深深烙在他肩头。曹襄不再看解忧一眼,任由侍婢为他整理衣冠,从容迈步朝着汉宫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