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白色制服,腰间悬挂对讲机的保安,每人手里拿着个精巧的黑色检测仪,在每一个员工的身上仔细探过。
仪器上下左右晃动。接近身体的时候,总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滴——”
闪一下绿灯。
“滴——”“滴——”“滴——”“滴——”
人群潮水般走过。
“滴滴滴。”检测仪闪了两下红光。
一个黑黑瘦瘦的矮个子男孩被拦了下来。
“把东西掏出来,是什么?”
男孩摸了一阵,掏出来一串钥匙。
“走!”
保安打手势,人,继续过。
宽敞的车间,一排排巨大的排风管前面,一排排的喷油工位。
油枪在工人们的手上左右翻飞,产品被一件件喷制出来。
红的红,黄的黄,黑的黑。
一件件,一框框,一架架的产品源源不断地送往另一个部门。
这是一个油漆的世界,油漆的味道溢满车间。
一排排巨大的风扇呼呼的转动,风扇上挂满各色油漆,有如很多巨大的蛛网。
组长李岳袖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女工喷油的动作。
“快点,再快点。”
女工手里一慌,模具直接掉到了地上。
“废物,那么慢,还做不好。完不成产量,今天给我加班不给钱!”
女工弯腰捡起模具,噙着泪水,继续工作。
“岳岳——”
一个撒娇的甜甜的声音传来。
李岳英俊的脸上立即绽放愉快的笑脸。
女孩子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娇小的身躯。笑魇如花的向李岳走来。
“岳岳,今天不加班,陪我去买东西好不好?”
李岳脸上稍微露出点难色,随即,抱起女孩,笑嘻嘻地亲了一口,
“宝贝,你说怎么都行哦。”
喷油的风箱口周围积满了厚厚的油漆,此时离下班时间还差五分钟。
大家都用铲子争先恐后的铲着,像在开采露天的矿石。
“搞搞搞,搞什么搞。还没下班。”
李岳不知什么时候威严地站在身后。
“没达到产量,加班不算钱。”
愤怒的李岳走出车间。
准点十一点半,员工们开始搞卫生。
口罩取下,满脸满头都是油漆。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
大家彼此欣赏着对方,笑成一团。
食堂里早已如两条弯弯曲曲的长龙,挤挤挨挨,缓慢地移动着,壮观而美丽。
一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手握大铁勺,对着一排排的饭盆,一勺一碗,快速而精准。
一勺子下去,不偏不倚。
“下一个——”
仿佛这“下一个”与饭勺是一体的。
话音落,勺子起。勺子起,话音落。
一颗一颗亮晶晶的汗水直接从脸上掉落,马上与亮晶晶的米饭合为一体。
大汉欲用手去擦,准备了两次,终究没腾出手来。
他旁边巨大的一人高的铁风扇,呼呼呼呼的旋转,嘲笑着大汉闪着亮光的汗珠。
菜已经不齐了,好多盆子已清空。
没空的菜躺在盆里,选菜的人瞧一眼,又瞧一眼,踟蹰满志的思索着。
“快点那。”
“快点那”
打菜的人比饿肚子的人着急很多,亮开嗓子,洪亮的嗓门传出去老远。
童彤也只瞧了几眼,终究只挑了半勺辣椒拌萝卜丁。
离开越来越短的,慢慢前进着的龙的尾巴,找了个小小的角落,开始安慰早已几次咕噜咕噜的肚子。
今天是周三,公司每周三总会提供免费的凉茶,
童彤向着最侧边那个青色的高高的凉茶桶走去。
一个大大的汤勺,拖着长长的不锈钢尾巴,在一圈人手里传来传去。
勺子像个不停歇的陀螺,从这一只手转到那一只手,从那一只手转到另外一只手。
总有几只手等待在一边,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抓紧它,与各色各样的盆子来一次亲密的接触。
汤越来越少,终于要见底了,露出了浅浅的一大团熬凉茶的树根。
童彤只认识其中一味药,金银花藤。
那是家乡漫山遍野开放的植物。
家乡的山坡,这个时候应该爬满了金银花了吧,那洁白的,金黄的,清香扑鼻的细细的花朵。
去年,也是这样的夏天,晓晓身上长了很多红红的小点点,就是用新鲜的金银花藤和着老红茶叶熬水洗好的。
确实是一味大大的去火的好药材。可以外用,可以内服。童彤想。
天气炎热,童彤觉得打一碗凉茶喝确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人等着一圈又一圈。
等吧,看那飞舞的汤勺,转动的汤勺。难道它就不想停下?
“嗨,童彤,你还在这哪?”
一个磁性的男孩子的声音。
刚想循声望去,一只大手拍在肩头。
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吴霖人缘极好,那高高的个子,四方的脸庞,浓重的眉毛下,两只有神的眼睛永远在笑。
似乎你不快乐都对不住他。
“吴霖,你也刚吃饭?”童彤露出洁白的牙齿,算是打了个招呼。
“哈,你大美女没来,吃着没劲呗。”吴霖扮了个鬼脸,欲去舀汤。
“帮我打点!”
“遵命。等着吧。”
这是一碗淡淡的绿绿的羹汤,积蓄着驱赶高温与疲乏的力量。
“阿霖,你来这里几年了?”
童彤看着津津有味喝着凉茶的吴霖问。
“两年了。”
“不想家吗?”
“想!但我没有家。”
童彤惊异地望着这个成天带着阳光笑脸的男孩,不相信他说的话。
“我爸过世早,妈妈一个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
吴霖顿了一下,接着说:
“妈妈前年也过世了,只有一个妹妹,还在念书,初中快毕业了。”
“这是啥?”
童彤发现盆子的最里面,有个什么白白的东西,笔直的搁在碗底。
童彤细心的用勺子挑起。
一只白色的蛆虫,比米粒长一点。
“哇——”刚吃下去的米饭萝卜干差点吐出来。
人陆续散去,那个大大的汤勺,安静地搁在又宽又高的桶里,大大的凉茶药渣,静静地搁在盆底。
用勺子轻轻一撩树根,白色的蛆虫拥挤开来。
胃不合时宜的痉挛一下,又痉挛了一下。
到点了,人头向着车间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