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真是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多少具温热的身躯冰凉,多少热血染红衣裳,死亡成了最不值一提的日常,明天的太阳多是奢望。今朝有酒今朝醉,礼义廉耻都是虚妄。
阿捡麻木的踩着药石,那一帘之隔痛苦的**,满室充斥的古怪药味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这些不可一世的草原强盗,原来也会这般脆弱。此刻,一名垂髫之子就可让这些素日里不可一世的强盗全军覆没。看着帐篷中那忙碌的身影,阿捡心中掠过一丝不满。他对这些蛮夷强盗充满厌恶,纵然他们此刻伤弱病残,也激不起他哪怕一丁点的同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阿捡,好了没有。”夏老头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
阿捡漫不经心道:“好了。”慢腾腾的起身,将药倒进一旁的陶碗。拿起一打白色粗布带走进白色布帘。
徒手抓起药材涂抹在布带上,老人将一条条布带分别包扎在每一道伤口上。他应该帮忙包扎伤口的,他也提出过,大概是夏老头看出了他对这些人的敌意,所以不允许他与这些伤者直接接触。他或许没有胆子杀人,但是,伤者的生命本就脆弱,岂能让他的敌意平添可怜人的痛苦。
伤者很多,还在不停的增加,夏老头的工作并不轻松,但是阿捡却有闲暇去看士兵们出操,或者对着夕阳发呆。他确实不该抱怨或者仇恨,因为他的俘虏生涯并不糟糕。可是,终究意难平。
将所有布带都涂上药,阿捡赶紧走出帐篷透气,弥漫的血腥味让他恶心欲呕。真是够了,天气渐渐回暖,雪融化后,出现的不是春,是破败,被大雪覆盖一个冬天的枯枝败叶,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弥漫的血腥,扑面的寒风是腐朽的气息。
“扑通扑通”的声音传来,阿捡赶紧低头立于一侧,这样的脚步声,来人至少在三十人以上。这样的成群结队在帐篷的边缘地区并不多见,一般都是将军之类的前来探望伤兵。自古物以稀为贵,探望也是一样,身份越高的人,探望越少,但这仅有的温情表示,足以使这些士兵感恩戴德,视死如归。
果然,不一会儿,一队侍卫簇拥着几名军官向帐篷走来。离得尚远,但是看侍卫的衣着,似乎是王帐近卫。这类人他接触的不多,但是上次来请夏老头给王爷看伤的军事,穿的似乎就是这样的黑色皮衣。据说是黑熊皮制成,不过阿捡对此是不信的。黑熊虽不是多稀奇,但也不是狼一样,成群结队。不过狗尾续貂大约也不是汉人的专利,想必里面有不少是鱼目混珠吧。
阿捡看似恭顺的立于一侧,弯着腰等着队伍通过。实则走神走得厉害,没有注意到那名首领走过他面前时,脚步微微一顿,略微迟疑,又向前继续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阿捡转身准备走回帐篷,他实在需要好好洗一洗,弥漫在身上的血腥味的药材味这半天都没有消散。
刚刚洗好脸,突然一名军士闯了进来,吓了他一跳。看到黑衣军士,不禁诧异,嘴比脑快:“师傅还没有回来。”
那军士沉着脸道:“王爷要见你,快跟我来。”
阿捡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王爷要见我?”
那军士却是不耐烦,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就走。阿捡被他拉的踉跄几步,差点跌倒。那军士步子极大,阿捡几乎是被他拖着走。这里离王帐还有一段距离,等到了王帐,阿捡已累得只剩半口气了。那军士也不等通报,直接将他拉入大帐,才放开他,向正中高坐的人拱手道:“王爷,人带来了。”
阿捡双手撑着膝盖,累得像条狗一样。他的手腕也是钻心的痛,,那军士实在粗鲁,简直要捏碎他的腕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艺一双牛皮长筒靴已站在他面前。阿捡缓缓抬头,黑色牛皮靴,黑色披风,这件披风应该是真的黑熊皮制成的,皮毛黑亮顺畅,手工也是难得的精致。接着,他看到那人抱在胸前的手臂,这大冷的天,这个人的手臂上居然只带了黑色护腕,手臂上的肌肉突起,给他带来无形的压力。他没有再抬头,规规矩矩的垂首,心中猜测着此行的祸福吉凶。
“啊”,抱在胸前的一只手陡然抬起他的下颚,他受惊之下不禁叫出了声。他终于看清了这张脸,这张脸不丑,在这草原上随处可见的肌肉男中,这张脸的线条稍微带着点柔和,虽然与景明人有很明显的区别,但是也难得了。不过,他此刻的眼神微眯,震惊,惋惜,厌恶,眷恋,复杂难辨。
“你是医奴?”威严的声音问道。
阿捡的下颚被捏的发疼的,声音都不可抑制的带了颤音:“是。”
那张脸却渐渐靠近他,粗重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让他有逃离的欲望。可是他的下颚被控制,就连脸都无法扭转,胸中的羞愤简直要裂胸而出。终于,那双唇贴上来之际,阿捡猛然爆发,双手向前一推,身体猛的向后跳窜,逃离了令人窒息的掌控。
那人壮硕的身材也被他猛然爆发的力量推得后退几步,不敢置信的怒视着他。阿捡被这眼光看得发毛,借着扫视帐篷,躲闪着那吃人一般的怒视。帐篷中的人不多,但是身份似乎都不低,穿着上等的皮裘,手边的弯刀上镶嵌着宝石,装饰大于实用。不过此刻这些人似乎都处于震惊中,一个个瞠目结舌,回不过神来,帐中霎时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
勇气的爆发只是一刹那,在怒视的目光中,案件终于明白他闯了什么样的大祸。王爷要见他,看这位的服饰,以及帐中唯一空着的座位,阿捡意识到他推了什么人。可是,勇气耗尽,恐惧笼罩心头,求饶道歉的话依然说不出口。若是从来一次,他或许还会推开,恐惧不意味着后悔。
突然,“呵呵”的几声轻笑在寂静的大帐,格外诡异。阿捡莫名的看着这位王爷,疑心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帐中的人似乎深有同感,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的主子。
“有意思。”王爷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神色莫测,“来人,去把塔多带来。”
看着被带进来的光头,阿捡心中腹诽,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什么时候秃驴都变成肥羊了,若不然,就是强盗信佛了,怎么看怎么怪异。
“阿弥陀佛。”和尚打招呼千篇一律。不过看样子他过的不赖,起码僧袍看上去干干静静的,气度还是称得上高华的,看来真的是强盗信佛了。
那王爷却没有与他客气,直言道:“光头,你看他的脸能治吗?”
阿捡不明所以,说的是他的脸,可是他的脸没有问题啊。没生冻疮,也没有破相,再说,堂堂一个王爷,什么时候居然对一个医奴的脸这般在意了。事若反常必为妖,这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在没弄清楚之前,唯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