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捡没有再见到夏师傅,从这一天起,他一下子由一个卑贱的医奴成为了王爷的贴身侍从。只是,这位王爷的心理似乎有些问题。
“啊!”
阿捡吓得手一抖,刻着精致的木兰花纹的陶罐的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四裂开来,乳白色的马奶溅开在羊毛毯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啊!”又是一声尖叫,这一声是阿捡发出的,带着惊吓的恐惧颤音。
“混账。”一声怒声,阿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饶。他深知这次是真的闯祸了,伴君如伴虎,王爷虽然不是赫勒的君,却可以随心所欲要了他的小命。而且,听说最近战事不利,王爷的心情自然也是恶劣,他是撞在枪口上了。
意料中的灭顶并没有顷刻间降临,头顶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的胸脯昭示着主人极力压制的愤怒。随着他的呼吸渐平,阿捡的心跳也渐渐平和。他知道,这一劫暂时是躲过了。
可是出乎意料,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他的手肘,将他稳稳的扶起。王爷不仅不再生气,反而安慰道:“别怕,没什么事。”
如果说他压制住了怒气不发作,让阿捡松了口气的话,此时的作为,足以让阿捡心胆俱裂。虽然时间不久,足以让他了解到,这位赫勒的右翼王绝不是良善之辈,他曾亲眼看见,一个侍女仅仅因为在他面前打了个喷嚏,被他踢了一脚,生生断了三根肋骨,至今都起不了床。相比之下,他今日所犯的错误,可比那侍女严重多了,放过她就不说了,没道理还安慰她啊?
“衣服都弄脏了,让抹云带你去换身衣服。”说着,右翼王换来一个侍女,让她陪阿捡去更衣。
阿捡受宠若惊,唯唯诺诺的跟着抹云去更衣。
“奴婢为你更衣。”说着一双玉手伸向阿捡的前襟。
“啊。我手脏了,你先去给我打盆水,好吗?”虽然是在询问,阿捡却很笃定她回去给他打水。这些日子,王爷对他的另眼相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原因,这并不妨碍其他人对他的毕恭毕敬。
果然,抹云很听话的去给他打水。阿捡看她出去,转过屏风,手脚麻利的将衣服换下。常常吁了口气,抹云已经走了进来,将木盆放在一个矮凳上,将绒布浸湿,就要给他净手。阿捡闪了一下,微笑着拒绝道:“我自己来。”
将手伸进温水,温热的水浸过手背,暖意从指尖瞬时流窜全身,舒服的让人叹息。
“你跟王爷多久了?”阿捡边擦手,边和抹云聊天。
“奴婢出生就是王爷的奴婢。”
阿捡心里想着,大概就是王爷的家生奴。这样的话,她对王爷的很多事都应该知晓一二。
“抹云,我长得好看吗?”虽然这样的问话显得有些诡异,但是阿捡也实在想不出来该如何套话,王爷出征都带着的婢女,绝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与其费尽心思,还招来防备,索性当个头脑简单的花痴。
“好看。”
就这么简单?当然了,他脸上的灰斑虽然没有办法除去,但是擦上上好的水粉,还是能遮掩一二,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就女气的面孔,更像个女人了。
“可是我觉得你蛮好看的,比我好看多了。”阿捡开玩笑道,丝毫不觉的他这般夸奖一个女子,颇有挑逗之嫌。
“公子过奖了。”果然,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被人夸漂亮的。抹云的脸红了,声音都细了。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阿捡微笑着,“比景明最漂亮的姑娘都好看。”
“是吗?你见过景明最漂亮的姑娘吗?她长的多好看,比永和公主还好看吗?”
“永和公主?”阿捡心中一动,“是谁?”
“永和公主是景明来和亲的公主,长得很漂亮,本来是嫁给左翼贤王的,王爷把她给抢来了,左翼王爷就是为了她死的。”
“丝。”阿捡倒吸口冷气,“那她现在在哪啊,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她?”
“不知道。”抹云摇摇头,“其实你和她长得挺像的。”
“是吗?”阿捡疑心他的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了,否则抹云怎么会这般若如其事当着他的面说他长得像个女人?他莫名的轻笑了一声:“你是说,我长得像个娘们。”
“公子息怒,奴婢该死。”抹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认错。不过看得出,她并没有多么害怕。
阿捡深知自己身份尴尬,自然不会真的生气。不过,他还是从这话中听到了一些信息,一个曾经让赫勒两大实权人物大打出手的景明公主,他现在这般待遇或许就因为长了这么一张脸。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神色大变,匆匆道:“我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把夏师傅给我找来?”
抹云看他脸色发白,也是慌张,急忙道:“你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医官。”
“不用。”阿捡断然阻止道。他绝对不能找其他人,可是眼下又实在着急,侧侧身子,缓了缓气,温声道:“我本就有宿疾,天气变化只是容易发作,夏师傅知道我的状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麻烦其他人了。”他说的温和,可是语气里的哀恳确实那么真切。
抹云依然犹豫不决,阿捡不明白这有什么为难的,但是他也不能等了,就算见不到夏师傅,他也得赶紧离开这里,处理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匆匆道:“拜托了,我先回帐篷了,若是王爷问起,还请您帮忙解释一下。”
说着,阿捡步履匆匆的离开,头重脚轻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可是他不敢晕倒,使劲的掐着自己的虎口,好在他住的小帐离抹云并不远,也庆幸王爷的另眼相待,他独立住着一顶帐篷。回到帐篷,他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坐倒在地毯上。腹部一抽一抽的疼,这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的,先前几次,夏老头会给他喝一种带点甜味的草药,也没有这么严重。虽然疼得不行,他还是强自挣扎着换了衣服,收拾干净。
突然感觉特别的无助,人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是如果思的对象都没有,又该是多么难过。他对于自己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要说亲人,或许夏师傅只能勉强算是吧。他救过他,也帮了他,可除此之外呢,他们还有什么关系?阿捡蜷着身体紧紧地抓着身上的毛毯,紧紧咬着下唇,若是,被人发现了,他该怎么办,谁能帮帮他呢?
“阿捡。孩子。”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推自己。阿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晕黄的烛光,花白的头发,然后,空气中带着微甜的药香。
阿捡突然鼻子一酸,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抱住夏师傅,痛哭失声。
“好了。别哭了,先把药喝了。”夏师傅拍拍他的头,端过还冒着热气的药碗。
一碗药让阿捡的心平静下来,他接过药慢慢的喝着。只听夏老头道:“得尽快想个法子离开这里了。”
阿捡不明所以,虽然他知道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可是怎么会这么突然?现在两国关系这么紧张,逃跑的风险很大,即使逃出去,也难以回到景明,就算回去了,会不会被当做奸细咔嚓了?
“你的事情恐怕瞒不下去了。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一份危险。”夏师傅解释道。
“可是……”阿捡还是不明白,“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的事情瞒不下去就会有危险?”
夏师傅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叹息一声,拿出一个物什,递给阿捡。
阿捡不明所以的看着手中的圆形配饰,质地莹润,入手冰凉,一看就是个好东西。不过,最让阿捡惊讶的是,配饰上的刻纹。灯光晕黄,莹白没有一丝杂质的玉佩,凹凸起伏的祥云中时隐时现的龙鳞交错纠缠,龙目威严俯视,尊贵俾睨。在这昏暗中,她竟是看不出究竟有几双这样的眼睛。但是,这样的东西,绝不是一个小小的流放郎中,或者是他这样的飘零之人该有的。
突然,外面一阵吵杂,似乎有很多脚步声朝着这边奔来,阿捡下意识地把配饰扔进一旁盛水的瓦罐中。同样惊慌的还有夏师傅,手忙脚乱的将药碗塞进角落里,一把拉起阿捡闪出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