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对于北方的游牧民族来说,是个太难熬的季节。茫茫的草原看不到一点绿色,一场大雪,牛羊马匹冻死无数,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是那么顽强,却又那么脆弱。这片草原上的人们,为了争夺更多的牧场,土地和生存资源,掠夺,成了必不可少的途径。部落之间,国家之间,撕去表面的和善,只剩下刀光剑影的利益掠夺。在这所有的目标中,丰饶富裕繁华的景明自然是被掠夺的不二选择。只是,景明毕竟是四方朝服的大国,只能在边境周围打打草谷,收获并不满意,毕竟驻守边境的重要城池,他们也不敢轻易触碰,那些小城镇也多是穷人,烧杀的痛快,掳掠却不尽如人意,还得防范景明的打击报复。
景明的戍边将士也不是吃素的,与游牧民族混交杂居,见惯了茹毛饮血,他们的身上早已沾染上了草原强盗的习气,时不时的趁火打劫也是家常便饭。这显然让雄踞北方的赫勒很是苦恼。
帐外寒风呼啸,帐中炭火烧的火旺,可是气氛却有些紧张,尹罗可汗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成年,但是在座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若不是各方势力互相牵制,他这个可汗大概也早就换人了。看着下面争吵的激烈,他却插不上话。不过是与景明开战与否的争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不出意料,这次依然不会有什么结果。虽然他们入冬之初就集结了所谓五十万大军,可是这些汗王各怀心思,各部所属军令不一,大军驻扎此地,威慑远过征战。
在这些汗王中,叶韵哈伦的实力不小,原本左翼贤王死后,他的实力可以说得上是最大的,该是事事称心如意了。可是也不知这些汗王一个个吃了熊心豹胆,全然没了往日的唯唯诺诺,挺直了腰杆与他作对,让他好不郁闷。这次南下,原本也是他的主意,他对景明皇帝和云中侯之间的恩怨知晓一二,在他看来,云中早已经是独立的王国,景明朝廷除了每年拨给数量庞大的供养之外,早已失去了对他的控制,洛辰风才是云中真正的王。朝廷对于这样的云中,绝对不会如其他城池一般看重。算盘打得很好,可这些汗王却不干了。他们打算攻下鸣沙关,直接威胁京师,这样一来,纵然他们得不到天下,但是景明朝廷为了退兵必然会奉上大笔的财物美女,这样的利益比云中更让他们心动。而且,这当中不少人和云中有着明里暗里的交情,眼下也不想撕破脸皮,这样一来,右翼王实力强,众汗王达成联盟,双方处于胶着状态,互不相让。
叶韵哈伦气急败坏的从王帐中走出,亲随立刻上前给他系上披风,低声道:“王爷,听说这次打草谷,抓到几个上等货色,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叶韵哈伦疾走的脚步一顿,阴寒着脸,恨恨道:“去看看。”他现在急需发泄,来自景明得上等货色倒是不错的对象。
大营的边缘,几顶小小的粉帐,不时传来各种嘶喊**,令人脸红心跳,也令人心惊肉跳。一个瘦弱的身影提着一个小木箱,脚步沉重的穿过帐篷,看着一队士兵,每两名士兵拖着一个女子从面前走过,赶紧低下头侍立一旁,只是没人看见他的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直到士兵走完,他才迈步走出,金属撞击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响起,原来他的脚上竟戴着一副沉重的脚镣。
虽然只是一定小小的破旧帐篷,但是比起粉帐中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天堂了。帐中一名老者,穿着半旧的皮衣,坐在一张半旧的毡毯上,正翻着一本颜色发黄的书册。看到那瘦弱的身影走近,皱皱眉头,道:“我不是让你少出去吗?”
瘦弱的身影将木箱随手放在地上,坐在毡毯上,低声道:“有人受伤了,我去看看。”抬起头,那张脸,怎么说呢?他的皮肤光滑,没有一丝皱纹,看样子年纪不是很大,只是这光滑的脸颊上,却有一块非常刺目的灰斑,颜色不深,若是整个人的肤色都黑一点的话,这块灰斑也不是多么影响形象。可是,很不凑巧的是,这个人的整体肤色很白,这块灰斑在这张白皙的面孔上尤为明显,让人一看就大倒胃口,不想再看第二眼。
老者没有回避他的脸,只是无奈的叹口气:“去洗把脸吧。”
灰斑脸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去洗脸,只是看着老人,悲切道:“伯父,难道我们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老者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悲切,无悲无喜道:“阿捡,我们并不是最惨的。”
“是啊,我还活着。虽然只是医奴,可是与那些粉帐的人相比,我们却是不是最惨的。可是,每天看着从粉帐抬出去的尸体,我宁可自己死了。”阿捡年轻,自然没有老人看尽世态炎凉的平和,甚至痛恨这样的平和,因为这种平和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漠视,无情。
老人过来摸摸他的发顶,缓缓道:“你死了又能如何,该发生依旧会发生。不过是让那些人更可怜罢了,因为他们痛的时候,再也没有一个阿捡去给他们送药了。”
阿捡茫然的看着老人:“可是送了药,他们还会痛。这种生活根本就是生不如死。伯父,赫勒这般放肆,朝廷难道就不管吗?”
老人莫名的笑笑:“对于朝廷来说,赫勒这般行为,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可这些全都是他的子民啊!”
“对于朝廷来说,不过就是些流民罢了。”老人拍拍他的头,安慰道,“好了,去洗脸吧,不要想太多了。”
阿捡也只是发发牢骚,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正如老人所说,他们不是最惨的,所以,他现在能努力做得,就是不要让自己沦落的更惨。
阿捡刚刚洗好脸,就听到有人闯进帐篷,喊道:“夏老头,王爷受伤了,赶紧去看看。”说着,很是粗鲁的拖起老人,就要将老人拖走。
阿捡赶紧上前,对那军士低头哈腰道:“大人,您稍等,师傅还没拿药箱呢。”边说着,便将要药箱递给老人。虽然这里的人默认了他是小厮,但是老人从来不带他出去。若不是他觉得那些俘虏实在可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想帮点忙,依老人的意思他最好呆在帐篷哪都不要去。
虽然也是俘虏,因为夏老头是个大夫,还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所以他们的待遇比起那些苦力或者是粉帐中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好了。阿捡拾起老人刚刚看的书册,发黄的书册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真不知道老人明明年纪比他大很多,怎么还能看得清?他得眯着眼睛才能瞅得清楚,感觉到头一抽一抽的疼,只好放下书册,躺在毡毯上假寐。自他醒来就有这个毛病,据老人说,他是头部受了伤,只要不费神用脑就没事。他闭着眼睛,轻轻的按摩着太阳穴,纾解头部的不适。
“啊……”撕心裂肺的喊叫让阿捡的神经瞬间紧绷,他猛然坐起,头部的不适让他险些一头栽倒。一手支地,一手按着额头,感觉头更疼了。
可是那刺耳的声音,女人绝望的喊叫,男人兴奋的笑声,虽然有点距离,还是很清晰的刺激着他的大脑。阿捡觉得自己没有发疯真是个奇迹。他被掳到这里不过八天时间,这样的疯狂几乎每天都在上演。那些被俘虏来的女子,受不了折磨自尽身亡者有之,被折磨而亡者,亦不在少数。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柔弱女流,这些士兵没有一丝礼义廉耻,将他们的野蛮与血腥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群人形的野兽。阿捡抱住双膝,紧咬着下唇,他恨,可是他没有丝毫办法。他也不过是个俘虏,只是因为身体瘦弱,相貌丑陋,才能在夏老头的庇佑之下苟延残喘。他只能在这里难过,甚至连哭泣都不敢大声,拼命地压抑。
“别哭了。”老人声音平静,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能打扰到他。
阿捡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他为什么能够这么平静?医生,不是最应该有仁爱之心吗?为什么,那般惨烈的兽行,丝毫触不动他的心?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们就要上路了。”
阿捡一惊:“上路,去哪?”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怕死的,在听到上路这两个字,心还是颤抖不已,连眼下的悲伤都忘记了。
“右翼王要攻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