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没有人相信,偌大的侯府下面,竟是一座坟墓,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故意为之?长长的墓道两边点燃的经年不灭的长明灯,烛光将来人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孤寂森冷,只有稳健的脚步声回响。
尽头,十平米的方形空地上,正中央一副水晶一样的透明棺冢静静地搁置在哪里,里面的睡美人华服上金线织就的牡丹花纹清晰可见,真正的冰清玉洁,不可亵渎。只是,这般圣洁的棺冢旁边,却有一个极不和谐的身影。虽然穿着干净整齐,但是颓废的坐在地上,靠着棺冢,脚下长长的锁链,另一头连接着中央的一根铜柱。披散的头发遮住侧脸,手臂抱膝,听到脚步声传来,脖子僵硬的转过,目光冷漠的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站在墙边。
“你走吧。”洛辰风叹口气,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涣散的目光陡然凝聚,猛然起身,不可置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
“你走吧。”说着,手一扬,金属落地,清脆激越。
虽然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听,但是还是不敢相信,仿佛是沙漠中落难的旅者,突然看到一片绿洲,总以为是海市蜃楼。难以想象寸草不生的沙漠中怎么会有一片绿洲?看到那的薄薄金属片躺在在白色的大理石地砖上,在摇曳的长明灯照耀下,闪烁着金黄的光晕,半天不敢伸出手去。
洛辰风没有理他,转身就走。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揣摩任何人,从懂事起,他就这般小心翼翼,防着所有的人,他所谓的父亲,表弟,兄弟。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兄弟阋墙的现实,那么他的谨慎又有何用?所谓的骨肉亲情,在滔天的权势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再多的付出,都抵不过君王心底的猜疑。倒是他虚妄了,这些亲缘关系的诞生就是不堪,姐妹反目,弱女受辱。他怎么能奢望,这样的亲情?或许他应该庆幸,他还没有天真到愚蠢,还是做了一些防范,否则,今时今日,他真的要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了。只是,清越……洛辰风心底划过一丝哀伤,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那样,你就不会痛苦忧虑,也不会最终丧命。
一名小厮匆匆而来,看到洛辰风步履沉重,刚刚松懈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小心翼翼的立于一旁,低头道:“侯爷,京里来了一位公公,要见你。”
洛辰风微愣,不过刹那,神色如常,淡淡吩咐:“带路。”
大厅里,已过不惑之年的老人坐在上座,端着茶盅,用茶盖缓缓拨动着茶水,淡定从容。而立在一旁的女子,似乎有些紧张,手指绞着衣袖,低垂着头,眼珠却偷偷的四处打量。洛辰风走进大厅,拱手道:“成公公,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成公公略略抬手,笑道:“老奴自是奉圣命而来,这赫勒尹罗可汗放弃鸣沙关,集中五万大军向云中方向而来,皇上担心云中守军不足,特命老奴带三万大军前来援助。”
洛辰风拱手道:“皇上隆恩,本侯定与这云中共存亡。”铿锵有力的誓言,宣示着主人心中的坚定。
成公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反倒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赔笑:“侯爷忠勇,老奴佩服。”心中想着皇帝的吩咐,若是真如他所言,此间事情绝对无法善了,只得问道:“依侯爷之见,老奴所带大军该如何安置?”
洛辰风抿口茶,问道:“公公带来多少人马,由何人带领,现驻扎何处?”
“这……”成公公犹豫了一下,道,“老奴所带人马现驻扎于距城五十里外的陈家湾。”
洛辰风“哦”了一声,声音微沉:“倒是个好地方,那就暂时不要动,五十里开外,不过半天就能到达云中啊。”
成公公一张老脸笑得如同风干的菊花:“侯爷说的是。不过,老奴此次来,倒不是专程为此事。听闻侯爷夫人身子沉重,爱妾新丧,皇上担心侯爷伤心,特命老奴前来探望。”
洛辰风听得“爱妾新丧”四字,猛将茶盅扣于桌上,面色愠怒,极力克制,才没有发作。只听那公公似是受惊一般:“哎呦,侯爷的手烫伤了。缡绣,还不快帮侯爷吹吹?”
站立于成公公身后的蓝衣女子,立刻买着小碎步,走到洛辰风身前,蹲下身子,一双芊芊玉手轻捏住洛辰风的大手,鼓着腮帮子吹气。
洛辰风身体僵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素来不好女色,偶尔的逢场作戏也不会让女人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他。虽然和林清越也有过亲密的接触,但是那种想要保护,想要安宁的感觉与此完全不同。那如削葱根般的十指在他手心手背缓慢轻柔的移动,指腹轻微的摩擦让他浑身上火。他低头欲阻止她,不料看到那长长的睫毛颤动,竟一时失了神。
“咳咳。”两声干咳,打断了这边的郎情妾意。成公公幼年进宫,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作为天子近侍,比这更出格都见得多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看来,这这情形比他预计的要好得多。但是,此时他不得不打断,洛辰风不是糊涂之人,若是这般顺水推舟,将缡绣送给他,恐怕他也不仅不会看重,还会百般防范。
洛辰风也清醒过来,不着痕迹的推开缡绣,端起茶杯,掩饰尴尬:“成公公此来在何处下榻?”
“老奴在驿馆下榻。”
洛辰风漫不经心的啜口茶,忧心忡忡:“最近云中不太平,本侯爱妾的事情,想必成公公也听说了。成公公与缡绣姑娘下榻驿馆,若是出个差错,本侯实在有负皇上。成公公若是不嫌鄙府寒酸,可与姑娘在府中安置,可好?”
成公公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正想如何措辞,没想到现在经由洛辰风主动提出来,哪有不答应之理?
洛辰风神色倦怠,吩咐管家安排一下,成公公也趁此告辞。刚刚走到门口,不料洛辰风突然问道:“不知公公可否知晓,慈圣宫大火,可有贵人受伤?”
成公公知晓洛辰风为何有此一问,后宫之事,一向说不清楚,既然陛下让他安抚“爱妾新丧”的洛辰风,那人在慈圣宫大火丧生是最好的解释,可是陛下又没有发诏书,也没有出丧,他也不敢擅自揣摩圣意,君心难测,谁知道陛下是怎么打算的?只得含糊道:“老奴没有听说,侯爷也知道,皇上早已放老奴出宫安度晚年,是以宫中之事也不甚清楚。”
洛辰风却是很微妙的笑了笑:“是啊,公公早已出宫安度晚年,居然被派了这趟差事,可见皇上对本侯皇恩浩荡啊!”只是感恩的话说得实在有点怪异。
成公公这把年纪,受到两朝天子的恩宠,对于他们之间的恩怨也是知道一些,否则,皇帝岂会让他一个已经出宫安度晚年的老人来走这一趟?是以,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怪异,只是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来人。”洛辰风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名小厮跑来候命,洛辰风沉声道,“你去莫大老爷那里,让他办两件事情。一,查一下这个缡绣的所有事情;二,周围三百里的驻军情况。再让封先生将随林姑娘一起来的仆从带来见我。”
“是。”
小厮退下之后,洛辰风扶着窗棂,眯着眼睛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