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现下自己又成了京城中仕女和贵妇的议论话题,江子萱不愿意满足人们的好奇,不愿意成为众人眼中的可怜虫,更不愿意遭受这样那样的奚落,索性闭门不出,便是连六疾馆里的事情也是交给了下人去打理。
她在房中细细阅读丘聃所记的手札,那里面有丘聃的所思所感,也有很多知识的讲解,内容涉及之广怕是能称之为全书。
这些年来,但凡她心里不痛快,她便会去细细品味手札里的内容,好似老师还在她的身旁,开导她的思想。
此番她读的,乃是丘公所记的各地人文地理。几日下来,她的心境趋于平和,也生出一些向往,不如就此离去,如同老师那般走遍****,虽没有亲人在身边嘘寒问暖,却也逍遥自在。
这样的主意一旦在她心里落下,不需要她精心灌溉,便开始滋生蔓延,最后牢牢占据了她的心。
她想起,自己口吃的毛病得到了治愈,该是归还胡世然香片的时候了。待这事做完,她便一走了之,没有了她,江家不会再受公子岩左右,江邵乐也不必再为难。
此念一生,她便迫不及待的拿了香片出门。
经过打听,江子萱知道,胡世然出身并不高,只是石家的一个幕僚而已,上次之所以能够得到机会出席江家的宴会,全因石启复对他的器重。现下,他并没有能力购置宅院,而是居住在石府后侧的一个小院子里。
江子萱避开了石家大门前的主道,从侧面绕着到了胡世然所居住的地方。那院子干净整洁,却并不大,江子萱站在门口已经对里面的布局一目了然,是个四合的格局。
因为没有看门的下人,也不见院中有其他人在,江子萱只能站在门口高声问道:“先生?先生可在家?我是江三娘,特来先生府中拜访。”
她话落,正屋的门被推开,胡世然身穿一件白色宽袖大衫施施然走了出来。看到她,他露出爽朗笑容,道:“原来是江三小姐,快,快请坐。”
许是为了避男女之嫌,胡世然并不请她到屋里坐,直接坐在了院中的石桌旁。
江子萱倒也不在意,坐下之后,便直说来意。
“先生,我此番来,是特意感谢先生的,先生妙手回春,我的顽疾好了。”
闻言,胡世然一愣,似想不到她会好得如此快,喃喃道:“这法子,对你倒真是管用,尉寒这小子……”
“先生说什么?”
胡世然回神,看向她,拱手道:“恭喜恭喜,这下三小姐再无怯懦的理由了。”
江子萱微微笑了一下,拿出一个锦盒递到胡世然面前。
“此乃先生的香片,如今我完璧归赵,再次谢过先生。”
她的神态颇为郑重,胡世然却看也不看香片一眼,道:“既然三小姐病好了,这香片也没有了用处,三小姐不如自己留着做个纪念。”
江子萱惊,连忙推脱,道:“这如何使得?如此贵重的东西,三娘借用许久已经感到不安,若是将它据为己有,三娘实难承受。”
“哈哈哈……”她话落,胡世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江子萱莫名其妙。
好一会,他方才止住了笑,喘 息说道:“三小姐难当真以为世上有能够根治百病的至宝吗?”
江子萱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锦盒,想到自己口吃已经得治,遂肯定的反问:“难道,这香片不是吗?”
“当然不是!”胡世然说着,伸手去打开锦盒,指着那香片说道:“这样的东西,不过是烹煮时的辅料,常见得很!”
“怎、怎么可能?”
见江子萱惊讶不已,胡世然一副了然神色,继续道:“三小姐从不入厨房,自然不识得此物,稍后找个厨子一问,三小姐便知道胡某所说的是否属实了。”
“可、可你当初明明说它是千金难求的至宝,而且我的口吃已经好了。若它真是寻常的东西,怎么会有如此的效果?”
胡世然再次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当初我已经说过,三小姐口吃的毛病全因心中的怯懦,而非身体的顽疾。所以,三小姐需要的是信心和胆量,不是劳什子的良药。而这天下至宝的说法,刚好给了三小姐足够的信心和勇气,让三小姐以为只要含着它,你的病便会慢慢好转,让你以为只要你勤加练习,早晚你能流利说话。你五岁之前本就能够正常说话,五岁之后不过是被吓到了而已,所以你的病,是心病!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所欠缺的也是心药。所谓的天下至宝之说,正是一味心药!”
顿时,江子萱如同醍醐灌顶,久久不能说话。原来,她一直是个怯懦的人,即便她跟随老师学了不少知识,即便她可以靠着自己生存,终究还是逃不开怯懦二字。
好一会,她方才站起身,对胡世然深深一拜,道:“听君一席话,胜多十年书,请先生受小女子一拜!”
胡世然连忙摆手,道:“过了,过了,三小姐以如此大礼对待胡某实在是过了。胡某当不得,当不得!”
“先生谦虚了,先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如何当不得?”
胡世然一愣,反问:“谁说这法子是我想出来的?”
江子萱也是一愣,道:“难道这个法子不是先生想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找到了你的病因而已!”
“……”江子萱不语,狐疑的看着胡世然。
胡世然又笑了起来,道:“三小姐坐下,且听我说一件事情。”
江子萱颔首,依言重新落座。
“诚如我当初所说,对于医术我略有讲究,可是学得有些偏了并不实用,却恰好对这口吃的毛病有所了解。今年初夏之时,我收到大郎的来信,大郎在信中提及小姐口吃的毛病,还说小姐一次为了维护谢家的三郎,情急之下竟然口齿流利,问是何故。我回信告知大郎,你心里有怯懦,唯有忘记怯懦之时,才能口齿流利,让大郎再试一次,以便确定……”
说到这里,胡世然面不改色,江子萱却是面红耳赤,因为她豁然想起,那次石尉寒被野猪所伤后,用谢季才的名义将她骗到了他的帐篷里,对她动手动脚,还威胁她称赞他……
那时,她只当他是小人之举,现下方知,原来他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暂时忘记自己骨子里的怯懦!
胡世然没有发现她羞悔交加的神色,继续道:“……大郎回京后便离京,此事也耽误下来,这次他出征前,终于想到了法子,可惜时间已经来不及,只得托付我依计行事。”
话到此,两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忽然静得有些吓人。
好一会,胡世然见江子萱恍恍惚惚的模样,方才又开口说道:“三小姐,胡某有一言,想说与三小姐听,三小姐若是觉得有道理,便将它记在心里。若是觉得无用,便权当没有听过。”
“先生请讲!”
“胡某人愚见,三小姐虽然跟随丘公游历四方,学了其他仕女没有的本事,也能想出良策救济穷人。但胡某人以为,三小姐在胆量二字上面,却不如一般的女子!”
江子萱苦笑,原来胡世然看出来!她确实没有其他女子的胆量,初时误会了石尉寒,后来虽然知道了他的苦心,却因为害怕他成为她父亲那样的人,害怕他终不属于她一人,便一心想要摆脱与他的婚事,甚至生出不如找一个寒门子弟为夫的想法。
胡世然将江子萱的神情看得清楚,叹一口气,道:“过去的,便过去了,希望三小姐以后不要辜负大郎一片苦心,不要再借助什么天下至宝获得勇气,凡事勇敢些。这样,才不辜负才女的美名呀!”
离开胡世然的院子,江子萱手里依旧拿着那个装有香片的锦盒,以后,这香片便是她的一个警示,只要看到它,她便能提醒自己不要怯懦!
想着心事,她不觉间竟然走了石家正门前的那条大道,等到发现时,她已经走到了石家的大门前。
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抬首一看,石尉寒身穿盔甲而来,后面跟着五六个士兵。
乍见到他,江子萱心下慌乱不已,却又生出难以抑制的欢喜,一时间,只是怔怔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石尉寒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马儿刚停,他便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有下一个动作。
江子萱痴痴的望着石尉寒,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锦盒,手指的指腹不断在盒面上面摩挲,她一贯在他面前怯懦惯了,不如这次勇敢一下,将心里真实的想法说给他听?
才这么一想,心里立时有个声音,不断的催促着她上前。
她心里,忽然生出满满的勇气,全然忘记了平素的顾及,大步向着他走进。
而他,也下了马,长身而立,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眼看着,她就要走到他的面前,她恨不得一头扎到他的怀里,不管什么礼义廉耻,也不管什么女子矜持。
一瞬间,她有种感觉,她和他之间生出了团团的火焰,旁人感受不到,却能让他们彼此激动不已。
她正要奔向他的怀抱,石家大门里忽然出来一个女子,欢喜道:“大郎,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