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长笙公主一身光鲜华服奔向石尉寒,一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手臂,江子萱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方才的那点勇气和激动瞬间消失不见。
石尉寒的眉毛蹙了起来,手一甩,挣开了长笙公主的手,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说你今日回来,我便来这里等你,伯母和伯父因此很开心呢!”说着,长笙公主再次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
石尉寒身体一移,躲了开去,面上露出不耐的神情,道:“公主请自重!”
长笙公主瘪了瘪嘴,满腹的委屈,可石尉寒此时的神情和他身上所穿的铠甲一样,冰冷而又肃然,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长笙公主纵使有再多的委屈要诉,也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遂一扭头,用愤恨的目光看着江子萱,将怒气转到了她的身上,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子萱脸颊一红,在长笙公主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好似一个见不得光的小贼!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无法回答长笙公主的询问,更无法将她想对石尉寒叙述的千言万语说出来。所有的话,一下哽在了她的喉头,哽得她胸口憋闷,鼻头酸涩。
到了此刻,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勇气,来得太晚!
现下,她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却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在石尉寒面前说出来,他此时,已经是长笙公主的未婚夫!
她笑了笑,却浑然不觉,这个笑比哭还要难看。
不敢再看石尉寒,也不敢再看长笙公主,江子萱如同一个落魄的乞人,灰头土脸的转身离去。
走了没有两步,石尉寒猛然上前,一把拉住了她,问道:“你在这里,可是在等我?”
江子萱多么想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走了过来,看到他方才明白,原来是想见他,所以不知不觉走了过来。
可是,此刻,长笙公主正满目憎恨的看着她,使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她顿了顿,勉强笑了出来,道:“不,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石尉寒的剑眉再次蹙了起来,想了想,又道:“看你刚才的样子,可是有话想要与我说?”
触及他深邃的目光,江子萱只觉自己狼狈异常,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躲避自己的心思,顺带躲避他的探究。
她再次勉强笑了笑,道:“我口吃的毛病好了,刚才只是想要感谢你而已!”
石尉寒一愣,立时明白过来她的话语,眉眼间带了喜悦,随即又冷了脸,问:“难道你就只是想要感谢我吗?”
她颔首,毫不犹豫的颔首,反问:“不然呢?将军以为我还有什么话要与将军说?”
“你……”石尉寒似乎有些犹豫,斟酌再三,放软了口气,低声道:“我六月离开京城,如今已经入冬,快半年不见,难道你就再无其他话与我说吗?”
江子萱又是笑,摇了摇头。
石尉寒却忽然怒了,低吼道:“不要笑了,比哭还要难看!”
这一吼,将江子萱最后那点强自镇定给吼掉,她倏忽间无措起来,像是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不安的垂着首不敢再看石尉寒,眼里升起氤氲的雾气。
她隐约知道石尉寒想要听她说什么,可是,她怎么能说呢,太后的懿旨他的父母已经代他接了,难道她还能期盼他抗旨不尊吗?
她垂首看着地上,石尉寒垂首看着她,地上忽然出现晶晶亮的水滴,落到青花石板的地上,晕成一朵水花。
石尉寒诧异,睁大了眼睛,道:“三娘,你怎么哭了?”
江子萱一听,更为羞恼,如今的眼泪竟然如此不值钱,动不动就哭泣。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倔强、坚强,纵使受到了伤害也是默默忍受,怎么现下变得那么爱哭?
一连几次,还都是在他家的门前哭!
她狼狈不堪,伸手用手背胡乱擦拭脸颊上面的眼泪,只是,她越擦,那眼泪越多,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慌乱中,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在她反应过来时,石尉寒已经用自己的手开始为她擦眼泪。他常年驰骋沙场,一时间也找不到锦帕之类的东西,便只能用手。
他的指腹因为握剑而略显粗糙,那上面的茧子轻轻摩擦着她脸颊上面嫩 滑的肌肤,给她带来阵阵的颤 栗。
她明知道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而长笙公主就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她却无法拒绝他,只能由着他慢慢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细看之后,她发现,他甚至比她还要紧张。两人隔得近,她能清楚感觉到,此刻的他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心念一起,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无无意识的低喃:“大郎……”
“嗯?”他抬眼看她,声音上扬,透着迷人的低沉和磁性。
怦!怦!怦!一刹那,他这柔软的声音落到她的心间,使得她的心跳迅速加快,快得她险些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胸脯。
石尉寒看着她,眼珠子里的黑色不断加深,脑袋越压越低,低得就快要与她鼻尖相触……
一旁的长笙公主猛然上前,推了江子萱一把,道:“你这个口吃的无才女,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不知道,我与大郎已经定了婚约了?”
江子萱踉跄一下,很快站稳,长笙公子的话语再次提醒了她残酷的事实,让她狼狈得不敢再看石尉寒,拔腿就跑了。
“你做什么?让开!”
“大郎,你难道忘记你我已经有了婚约?”
“三娘,三娘!”
她飞速的跑,清晰听到石尉寒唤她的声音,还有长笙公主的吵吵嚷嚷。
她听得出石尉寒的着急,可是她不能停,太后的懿旨已经下来,除非她甘愿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否则她只能离开。
可是,她怎么能够甘愿呢?她是骄傲的江家三娘,昔日被天下人嘲笑的时候,她尚且不愿意折了自己的傲骨,不愿意失了自己的志向,即便她心中有石尉寒,这一生,两人也只能是陌路人!
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尽量不去听石尉寒的呼唤,不去听长笙公主恶意的谩骂,缩在自己的壳里,迅速逃开。
她跑得实在是太快了,瘦弱的身体迎着大风,初冬的风已经称得上冰寒如刀,刀刀割在她的脸上,产生阵阵火辣的刺痛。
跑了好久,她终于累了,嘴里还有一股子腥甜的味道,胸口一阵闷疼,脚下一个不注意,噗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也不爬起来,心里生出无限的怨气,握紧了拳头重重打向僵硬的大地,好像与大地有仇恨一般。
打了许久,她的手背青肿破皮,渗出殷殷鲜血,她终于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呢?
她舍不得和石尉寒成为陌路人,只要一想到未来她与他再无干系,她就心如刀割。她甚至没有骨气的想,这个世间太多的女子可以和别人共事一夫,她江子萱又何尝不可以呢?
这样的念头,吓坏了她!
她以后,可能没有父兄的依靠,没有她所希望的幸福,难道,她要连自己的骨气,也一并丧失了吗?
“呜呜呜呜……”
她哭着,无比想念丘聃,若是老师在世,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迷茫了?
她哭得起劲,浑然未觉有人靠近她,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厚底马靴。
“你哭什么?”
男子特有的低沉声音响起,她顺着那靴子往上看去,看到的是双眉紧蹙的石尉寒,她的眼泪一下止住,嘴角尚挂着未及干涸的泪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石尉寒轻叹一声,神情似乎有些无奈,蹲下 身,将她搀扶起来,看了看她的手背,又肿又青,还有许多地方破皮流血了。
“不疼吗?”
她摇了摇头,心里生出一丝丝的雀跃,他到底是没有理睬长笙公主,径直追着她来了!
可是,夹杂着雀跃而来的,还有她对自我的厌恶。他来了又怎么样,难道她真要舍弃自我,做他的侧室不成?
石尉寒分明看到她对自己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可是很快,她又变成了厌恶的神色。
因着这厌恶,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到底没有像刚才那般为她擦拭泪水。
两人站了会,他方才开口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哭?”
江子萱抿了抿嘴唇,不甚在意的露出一个笑容,答:“摔了一跤,实在是太疼了,所以就哭了。真是不好意思,让将军见笑了!”
石尉寒的眉毛再次蹙起,不解的看向她,在他的印象中,她一贯的勇敢,像是初生的牛犊,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哭泣?
想了想,他还不死心,又道:“那方才呢?在我家门前,你又为何要哭呢?”
“风太大,迷了眼睛而已!”
她话落,石尉寒认真审视她,似乎想要将她的心思看穿,却很快败下阵来,道:“难道你的心里,还想着谢安然吗?”
她心中大恸,面上笑得更加的欢快,反问:“这与将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你忘了,我与你有婚约在身?”
“这我倒是没有忘记,反倒是将军……莫非忘记了,你亲口说过要派人上我家中退婚?”
“我……”
“不过退婚与否也无所谓了,太后既然已经下旨,我与将军的婚约便也各自作罢吧!”
闻言,石尉寒嘲讽的笑了笑,道:“月前在益州,石头运了三万担粮食到城下,说是你所赠,还说你相信我。石头说了你当时的神情,我还以为……看来,是我奢望了。”
话到此,他又开始沉默,沉默了许久,再次问道:“三娘,若是可以,我真想剥开你的心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对我,如此绝情!”
江子萱愤怒,他说这样的话,难道没有想过他和她现下的处境,没有想过他和长笙公主的婚约,没有想过她的立场吗?
她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责备他的话语,他为她做的实在是太多,她怎么还能要求他再为她着想?
国婚,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两家人的事情,而是关乎家国的大事!
他,不能将之视为儿戏,她同样也做不到的!
思及此,她后退了两步,又恢复平日里的模样,像是不服输的小兽,抖擞抖擞精神看着他,笑道:“将军莫要因为三娘而烦恼,如今将军凯旋归来,又得太后赐婚,实在是可喜可贺,该是高兴才对!三娘在此先恭喜将军了!”
石尉寒的脸顿时变得青如玄铁,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咬牙切齿的问:“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问完,似乎怕她不明白,他又补充道:“太后为我和公主赐婚,你真的无动于衷吗?真能为此而高兴吗?”
江子萱挂着泪痕的脸顿时笑得十分明媚,颇为天真烂漫的说:“自然开心,如此,你我都如愿以偿了!”
石尉寒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隐隐的杀意,就在江子萱以为他会对她出手时,他所有的怒气忽然消失不见。
他沉默着,自嘲的笑了笑,点头道:“你说得极是!”
话毕,他不再看她,毅然转身离去。
江子萱尚不及回神,他忽然又转了回来,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他的怀里一拽,在她惊呼出声之时,他已经霸道的含住了她的嘴唇,将她的话吞了下去。
刹那,她的呼吸被他夺去。
她的双腿开始发软,大有头晕目眩之感,就在她快要沦陷其中、浑然忘记长笙公主的存在时,他忽然松开了她。
“三娘,你以后,不再欠我的,我们两清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他的决定,而后再次转身,没有丝毫犹豫。
乍然失去他的怀抱,江子萱直觉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想不去计较长笙公主的存在,想要做他的侧室了!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身体的暖意一点点流失,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看到他的背影了,可是她知道,不管是第几次,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了。
从此后,石家大郎和江家三娘只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从此后,他不会再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从此后,看着他的背影也会变成她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