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很快来临,北方多处的战事僵持不下,虽然说众将士没有如同大众所希望的那般打得胡人闻声丧胆,益州一面却也做到了固若精汤,未让胡人再侵入一步。
都道地干天寒之时不易动兵,前方战事既然坚持到了这个时候,众人便松了一口气,现下胡人已经息兵布展,那入冬以后,胡人粮草紧缺,自然不会再动干戈。前段时间里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士人们,总算是按下心来,京城中再次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
朝廷方面也早早下了圣旨,让领军的将军率部下回京受赏,这其中,自然包括了石尉寒。
眼看着京城内外都忘记了环视在外的胡人,江子萱的心却难以踏实下来,丘聃生前曾说过,兵家之道,须有常理可循,却不可按常理而论。若她是胡人的将领,或者为暴民的领头,定不会因为到了万物萧条的冬季而就此偃旗息鼓。
冬季,虽然是人马疲乏的时候,却也是敌方防卫最为薄弱的时候。所谓彼竭我盈,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呢?
可是,她的这番担忧,无法与他人说,纵使说了,也无人会做理会。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子,不是什么贤人名士,众人只会对她嗤之以鼻!更何况,她只能说出皮毛,却不能做到精准,即便有人愿意听,她也无法给与更详细的叙说和策略,自然缺乏说服力。,
怀揣着这样的心事,江子萱每日做事都很恍惚,如此过了六、七日,她终于决定到石家去试试运气,兴许能够通过石夫人的帮忙而与石尉寒有所联系,将她的担忧告诉他,让他在回京之前多做防备。
她一出门,便遇到骑在枣红大马上面的公子岩。
她立时垂首,装作没有看见他,背着身体走向马车。刚坐到马车里,她尚来不及松口气,马车的车帘倏忽被人掀了起来。
在她的瞠目结舌之下,公子岩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
她回神,怒目相向,道:“你……下去!”
公子岩面上笑容不减,悠哉的靠坐在一旁,道:“三娘这是要去哪里?”
她双眼瞪得极大,脸上肌肉绷紧,俨然一头正在保卫领土的小兽,浑身戒备的看着公子岩,冷冷道:“不关你、你的事,下去!”
公子岩不以为意,淡淡道:“现下京城处处不太平,三娘一个女子出行难免不安全,刚好今日我得了闲,不如就护送三娘一程吧。”
江子萱眼见着撵又撵不走他,打也打不过,只得当他不存在,气恼的吩咐车夫赶往石府。
听到她说要去石家,太子岩的双眼一亮,道:“三娘原来是要去拜见石夫人呀!”
“……”江子萱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听到他的话。
公子岩倒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幸亏三娘你遇见了我,不然今日可要失礼了!”
“什、什么意思?”
“你毕竟是晚辈,又与石家大郎定有婚约,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上门拜访石夫人不成?难道你就不怕,你未来的婆婆因此而断定你是个无礼的人?”话到此,他微微一顿,表情暧昧的接着道:“还是说……其实你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嫁到石家,一心等着我们所作的赌约输给我,做我的人?”
公子岩说着,身体不由向着江子萱靠近了几分,嘴里吐出的气似有似无的打在江子萱的肌肤上面,使得她极不舒服的后仰,却苦于马车狭小,根本避不开他。
不等她恼怒,他便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说起来,我知道一处极为不错的首饰铺,不如三娘现下与我一同去看看,挑选一两件精致的礼品送给石夫人?”
不及她搭话,他又道:“虽说在其他地方买礼物也可以,可是不及那里人熟,货物成色极好,自然能够让三娘挑选到大方又价值的礼物。”
想到这是第一次到石家拜访,江子萱不好空手上门,虽觉得公子岩做事自有深意,却又觉得只是买个礼物而已,他根本做不出其他的事情。
按照公子岩的吩咐,车夫驾着马车赶往那间首饰店。
马车停下,江子萱顺着公子岩的手望去,看到一家店面大气又不失精致的铺子。店铺大门上所悬挂的牌匾乃是如龙如水的行草,行文洒脱却不失力度,看得江子萱双眼为之一亮。
看出她的喜欢,公子岩调皮的笑了笑,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江子萱警觉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回神看他,似乎又竖起了脖子上面的毛发。
公子岩见状,目露哀怨,问:“三娘呀,你就如此不愿意与我独处吗?”
江子萱倒也不犹豫,径直颔首。
公子岩的表情凝结,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却又很快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长长一声叹息,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哎……既是如此,我便不再这里讨无趣了,你自行进去挑选东西吧,我就此别过!”
听到他要走,江子萱深深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真的只是好心领路而已。遂,她带上了几分笑容,看着他离去,方才转身走向首饰店。
她刚迈进大门,抬眼便看到柜台前站着一头戴玉冠、身穿紫色儒袍的男子正细心琢磨着架子上面的玉佩,江子萱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觉得他的背影十分熟悉,还不等想出来对方是谁时,那人已经扭头看了过来。
“子萱!” 谢安然感到有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回头看去,竟然是好久不见的江子萱,他不由笑了出来。
看到这人竟然是久不见面的谢安然,江子萱不由退了两步。
谢安然自是看到了她的动作,眸子微暗,自上次她违背江邵乐的意思将他和江月红放了以后,他和她一直没有见面。而他,也因为心里的惭愧,自是主动避让着她,凡是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都尽力不去。
平静了这些日子,乍一见到她,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思念她。那思念如此深,即便她就在她的面前,他还是止不住会想她。
眼见着她要走,他不由着了急,大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道:“子萱,你到此来可是要买首饰?”
江子萱斜眼看他,目中充满戒备和疏离。
他倒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说道:“这店铺,现下是我的产业,你看看可有喜欢的东西?若是有,尽管拿去用就是,权当我送你的。”
闻言,江子萱有些吃惊,脱口问:“你、你竟然行商?”
当世正是百家争艳、各不相让之时,遂人们大多时候并不讲究老旧的礼法和体统。但身为士族,自是将身份看得最高,从来鄙视行商的奸猾之人,就连前朝的皇帝也早早下了旨意,商者三代内不可出仕。
谢安然身为谢家的嫡子,竟然会如此自毁前程?
谢安然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却也误会了她的心思,温柔笑了起来,低声说道:“子萱不必为我担心,这家店铺虽然是我的产业,却不是我在经营,我算不得商人。只是现下刚刚店铺刚刚开张,我过来查看一下。”
江子萱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他她并不是在为他担心,只是纯粹的惊讶而已,所以忍不住问了出口。但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她自可以采取无关紧要的方式去对待。
她身体偏了偏,借此拉开两人的距离,伸手比了个请让路的动作。
谢安然看懂了她的意思,抿唇不语,半响又道:“听说你搬出了江家……现下独自在六疾馆居住,那里人蛇混杂,又是寒门居住的地方,你毕竟是一个女子,长此以往毕竟不是办法,你何不如……”
“多……谢谢三公子……关心,我无碍。可否劳、劳烦公子让让,我需离开了。”
她话落,谢安然不但不让,反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子萱,你跟我说实话,你被你父兄赶出家门,可是因为那日的事情?”
江子萱一惊,原来他以为她是因为维护他谢安然才被江家赶出门的!她忙挣扎,却挣不开他的手,眼看着他的眼眸中好似燃了两簇熊熊烈火,她开始感到了惊慌。
想到身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若是有人进来定会看到她们现下的模样,对她的名声多有损坏。遂,她明明着急,却不敢惹到他,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她尽量压低了声音,道:“三公子……你先放开我,可好?我现下,是大郎……未、未过门的妻子。”
她提及此事,本是为了提醒他两人的身份,让他松开她的手。哪知道,他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手上的力气更加大,死死握住她就不放,大声道:“休要提他!”
他这一声实在是太过响亮,震得江子萱耳朵嗡嗡作响,不用看她也能想到外面的行人定然会被引过来。
她不由更加着急,想到她和石尉寒那岌岌可危的关系,若是旁人再说了闲话令得她的名声受损……
奈何,她手上挣扎的力气大一分,谢安然握住她的力气便大十分。
“子萱,你不要在想着石尉寒了,他是不可能娶你的。”
她哪里有心思去听他的话,只欲快些挣开他的束缚,额上冒出了颗颗的汗珠。
“长笙那个下作的女人,将你我两家玩弄于鼓掌之间,使我们失了和,却又立即找上了石家。现下她已经请到了太后的旨意,下旨为她和石尉寒赐婚,你根本不可能再嫁给石尉寒!”
江子萱手上的动作停住,愣愣看着他,道:“你、你方才说、说什么?”
“太后的旨意,只怕现下已经送到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