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落,车舆里出现诡异的静谧,长笙公主脸色胀红,面带不服和恨意,却苦于找不到反驳她的话语。
而太后虽然平静,可那双眼眸显得阴冷非常,半响,她方才张嘴说道:“江家三娘,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子。但是……难道你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江子萱心里自然是难受的,她对太后的感情很是复杂,因着上次赐字的事情,因着太后表现出来的气度,因着太后对她的怜惜,她敬太后无比,甚至将她当成了长者看待。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她怀揣敬重之心的人,忽然间变成了算计的嘴脸,纵使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一时间难免不能接受。
就在她感叹之时,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可神色却更加严厉,道:“哀家若不是看着石家大郎是个人才,却可能被困死在益州,哀家如何会跑这一趟呢?毕竟,哀家已经老了,不过问世事很久了……”
闻言,江子萱想起了先前公子岩说过的话,石尉寒在益州孤立无援,若是没有朝廷的援助,很快便支撑不下去。而娶长笙,是他生死成败的关键!
她恍恍惚惚中看到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在她面前豪言壮语的情景,又看到他成为沉稳丈夫后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壮志。
她的手,下意识捏紧了她的裙侧,若是朝廷久不发兵和送粮食,石尉寒会不会……
想到胡人素来的残暴,想到暴民的强大,江子萱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充满了矛盾。
一个声音不断告诉她,石尉寒是个顶天立地的丈夫,必然不屑于用婚姻为筹码,而且她实在是没有必要轻信太后的话,皇家素来心机深沉,如此做,难保不是他们挑拨世家关系的手段。
同时,另一个声音不断在提醒她,莫要为了自己的不甘心,毁了石尉寒……
太后显然是看出了她的挣扎,又恢复了慈祥的面孔,道:“说起来,你毕竟是个女子,此事让你去做委实为难你。不过,哀家已经为你想好了法子,不需要你去说服父兄,只要石家人前来问你时,你答应退婚就好了。”
江子萱傻愣愣的看着太后,对方如此说是什么意思……
“……石夫人那里,哀家已经早早和她商量过了,她十分喜欢长笙,也同意退婚之事。只是,石家素来良善,担心会因此而伤到你,也不想做出失信于人的事情,所以难以决断,因此,石夫人说是一定要问过你的意思。”
话到此,江子萱算是明白了,太后不愧是在宫闱中运筹帷幄了几十年的女人,一旦出手,便逼得她没有了选择。
先是找石家说通了,再来找她,做得真是滴水不漏。
石母喜欢长笙公主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却没有一次如同现下般,竟然有了萧瑟的感觉。心头,微酸,不得不正视,其实从心里,她是不愿意与石尉寒退婚的。
可,石尉寒那样的人,既然主动把长笙领到了他的家中,让他的母亲与她有了来往,其中说明了什么,想来大家都是明白的。
太后还在继续说:“哀家知道你若是擅自做主同意退婚,定会被父兄责备,哀家日后定然会补偿给你,只要你……”
江子萱摇了摇脑袋,她不需要什么补偿,她只是想知道,要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可惜,她没有母亲,没有可以说话的闺蜜,最亲的老师已经不在,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只能一个人拿主意,不管前路如何,没有人能帮上她。
她垂首下了马车,轮毂缓缓转动着,从她面前驶了开去。她的心,却茫然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只能愣愣站在街头。
好一会,六疾馆所在的巷子里传来阵阵高喊声,似乎领粮食的众人闹了起来。
江子萱心惊,忙不迭的往回跑去,可是巷子实在是太窄小,而此时人山人海的挤在这里,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上不了前,只能听到前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这粥怎么如此稀?连筷子放在里面都插不住,你们六疾馆的人,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吗?”
“是呀,是呀,前段时间,不是有不少人捐了米粮吗?为何到现在,我们还是喝粥,不见白饭?”
“娘亲,我饿……”
“这样下去,还要人活吗?”
……
听着前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江子萱心里是又急又寒,她和六疾馆上上下下为了养活这些流民而四处奔波,可是他们现下的说法,实在是让她气愤!
她努力往前面挤,想要平息这场吵闹,可惜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小,周围的人又实在是太多,过了好一会,她不但没有往前面进反而是被迫退了几步。
前面,不少人围着六疾馆里管事的下人,不断吵嚷着要白饭,大人的吵闹和小孩的哭叫声混作一处,令人觉得这声音似乎可以使得天崩地裂。
江子萱听到六疾馆里一个下人不服,吼道:“我们给你们吃的你们不知道感恩,当真是一群下作的人,活该挨饿……”
那下人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向他打去,人潮随即涌动起来。
江子萱在后面无法看到前面发生的事情,只能从阵阵声音里判断,六疾馆里的不少人都挨了打。即便是站在后面的她,因为人潮的波动,也难免挨了几记。
可是,她不能后退,听那几个被打的六疾馆下人的叫声就知道,他们已经坚持不住,若是再不能阻止这场风波,只怕有人要因此而送命。
她用力往前,人潮中,有人大声喊道:“走,我们冲进去,将他们里面的粮食拿出来大家分了!”
有人是犹豫的,却也有不少人见利眼开的,立时附和着大家往前冲。
江子萱只能被挤来挤去,手脚开始冰冷,倒不是担心六疾馆里的粮食,当初为了安全,她本就没有将粮食存放在这里,即便众人闯进去,也抢不到多少东西。
她只是感到了人心的险恶,这些时日来,她所有的坚持,在此情此景之下,似乎成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她所作所为,不过是养虎为患而已!
遭受着被众人推挤的痛苦,她想到了当初在益州时,夹在流民和暴民之中,无助的被人潮推来攘去,若不是石尉寒,她恐怕早就已经丧命了!
而此时,只怕再没有一个石尉寒来救她!
她不断的往前走,人群也在往前走,她的眼泪无声就落了下来,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还有方才太后的一番话语,都狠狠压在她的心上,她却一直不敢发泄。
唯有这一刻,借着这混乱的局势,她可以释放自己的感情,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想念一个她不敢想念的人——石尉寒!
若是当初,她没有对他生出那么多的误会,若是她从来没有提过退婚的事情,若是他一如既往的对她,没有和长笙公主来往过密,那该多好呀!
挤挤嚷嚷之间,后面的人忽然散了开去,她得空回头一看,见到十多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持利器冲了过来。而最后面的地上,此时正躺着一个被斩杀了的流民。
为首的人,江子萱是认识的,石尉寒身边的亲卫,名唤石头。
石头对她微微颔首,也不等她发话,便喝道:“尔等听着,凡在此作乱的人,一律以暴民论处,杀无赦!若是不想死,速速离去!”
这一声落,顿时有不少被吓住,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没有抢夺之心的流民,迅速就散了开去,只是因为巷子实在是太过拥挤,速度难免慢了些。
而另外一些人,虽然有趁火打劫之心,倒也没有趁火打劫的胆量,见到石头等人面露凶光,加之已经有一个流民被斩杀了,他们便也开始害怕,陆陆续续退了出去。立时人们颤抖着身体,从江子萱的身边走过。
看着从她身边退出去的众人,江子萱的心尚来不及平复,便见到一个流民看似不经意的往外退,退到石头面前时,他倏忽出手,竟然是要夺石头的刀!
“大家不要怕,我们和他们拼了,他们的人少,我们不用怕!”
好在,扭打之间,石头的左脚稳稳扎了一个马步,右腿往那人的后腿上面一踢,对方立时倒地。眼见着,其他人有上来帮忙的架势,石头倒也不犹豫,举起刀将地上的男人斩杀了,而后接二连三斩杀了三人,这下,再无人敢上前。
事情,以六疾馆里两个下人被打死,流民十人被杀死收了场。
看着满院子的狼藉,江子萱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茫然再次袭向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只是为了养活这些狼一般的饿人吗?难道,这天下乱一辈子,她就要一辈子为了这些人而辛苦?
还有那三万担的粮食,她曾经为了给这些流民做储备的口粮,不惜得罪她的父兄,结果却是,这些被她供养的人对着她反咬一口!
正想得出神,一旁的石头开口说道:“三小姐,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看得出来,对方只是刚好路过此地而已,江子萱几乎没有犹豫,叫住了对方,在对方黑亮眸子的注视下,有些羞意,喃喃道:“你、你们将军……可好?”
石头好似很为难,想了想,答:“前方粮草和兵力都不足,将军现下倒是无碍,但是时间久了……”
说着,他见江子萱脸色不好,便又道:“不过三小姐请放心,将军神勇,自然有解决的良策。”
如此说来,石尉寒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张嘴道:“我、我在普化寺里……存了……三万担粮食,你、你随我去取、取了送给将军吧!”
闻言,石头先是露出喜悦,而后又诧异,道:“三小姐的粮食可是用来给流民布施所用?”
她倒也不隐瞒,颔首。
“那你将粮食给了我……三小姐,其实刚才虽然有人心怀不轨,可到底大多数的人都是无辜的,三小姐还是将粮食留给他们吧。”
她摇头,道:“你放心,我作、作此决定,并非因、因为方才的事、事情。而是,这天下……一日不止战,流民便、便一日不会少,我、我所做的事情,都、都只是白费。放、放眼天下,我只、只信将军一人!”
“三小姐既然如此说,那我定然将粮食全部送到将军的手里!”
闻言,江子萱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这样能够帮助石尉寒多少,可是她的心却因此满满涨涨的,她对他而言,终于不是拖累,她终于可以为他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