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江家,江子萱的日子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她依旧忙碌着六疾馆的事情,忙碌着给城外的流民布施粥米。江闵没有派人找她回去,她自然不会主动回去,两人都极有默契的当做彼此不存在,这般的僵持,倒是让江子萱心安不少,若她迥然一身,倒少了许多的拘束和牵挂。
近来,北方战事连连,不少流民涌到京城,而南方更是遭遇了洪涝灾害,周边几个郡县的百姓流离失所,也被迫迁往京城。
这样一来,京城人满为患,原本白天还会开放的城门忽然紧闭了起来,城外密密麻麻围了几万的难民。城门偶尔打开一次,也被手拿利器的士兵牢牢把守住,寻常百姓只许进不许出,弄得人们怨声载道。一门之隔,许多亲人难再团员。
六疾馆赶在城门封锁之前收留了一批难民,不过几日的时间,江子萱便感到了吃力,上上下下都是吃饭的嘴,即便在平时以她一人之力要养活这许多人尚且不易,更何况现下的粮食飞涨?
她一边指挥着六疾馆的下人拿着金银到囤积粮食的粮商那里高价换回粮食,一边奔波于京城中高门子弟和仕女们所举办的各种宴会,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累得精疲力尽之时,她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世上处处有穷人,遍地是流民,她能帮到几个人呢?
即便,她用了全力给更多的人粮食果腹,可是下一顿呢?当大家吃饱了以后,便开始眼巴巴的等着她下一次的施舍。本来是行善之举,却忽然像用粮食用填无底洞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她清楚,不是流民不想自力更生,实在是战乱和灾害使得他们没有了生存的能力,若是有一天,天下真能太平,百姓才真能做到安居乐业,她也不必在为六疾馆里吃不饱饭的人们而来回奔波。
于是,江子萱开始动摇,关于前段时间筹集来的三万担粮食的用途,她本是打算全部用来救济流民的,可是这样做,似乎意义不大,当粮食吃尽后,流民的生活并不会因此而改善!她生出一种渴望,若当世能出一盖世英雄,拯救万民于水火,结束这无边无际的苦难该多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江子萱并没有等到横空出世的英雄,而是等来更多的流民,还有身居宫中的太后。
她正忙着给众人分发粮食,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子,低声说道:“三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虽然对方掩饰得好,可江子萱一下就从他的面貌和声音里识辨出,他应该是宫里的宦官。这让她极度反感,本想拒绝,却见对方指了指右边。
她顺着看过去,看到巷子口里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人做丫鬟打扮,另一人身穿华服,半边脸被纸扇遮住。饶是如此,江子萱还是认出了对方,当朝的太后!
她忙不迭唤来下人帮忙分配粮食,疾步走到太后面前,心里揣测,本该在深宫里颐养天年的太后怎么会跑到了这寒门聚齐的地方。
待走近了,她方才看清楚,太后身边的哪里是两个丫鬟,其中有一人,可不就是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长笙公主吗?
“三娘,好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听到太后熟稔的招呼,江子萱回神,微微颔首,心下却有了些猜测。
“今日我闲得无聊,便带着身边的几个丫头出来走走,方才路过巷子口,见到这里十分热闹,所以便进来看看,一眼就瞧到了你,想着上次时间匆忙,未能与你详谈,深感遗憾,不知道你现下可有空闲?”
江子萱心里苦笑,自己还真是个人物,宫里头受人巴结的主子前后来来找她叙旧,她真是荣幸之至。
她跟着太后走出巷子,到宽敞的大街上,抬眼便看见路边停留的一架四轮青铜马车,车舆十分宽大,大概能容下七、八个人。
见太后和长笙公主先后上了马车,江子萱倒也不犹豫,径直弯身坐了进去。
车舆中出现了短暂的静谧,江子萱倒也沉得住气,打定主意太后和长笙公主不开口,她绝不会开口。
太后放佛老僧坐定了般,闭着眼睛,不言不语。这般的架势,颇有几分威严,若是江子萱胆子小点,定然会坐立难安,不断猜测着对方的心思和自己的境遇。
可偏偏,江子萱这人是极有耐性的,从小又跟随丘聃四处游历,哪里会像一般仕女般慌乱无神?
太后不说话,她便也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这一下,长笙公主沉不住气,怒道:“江子萱,你好生无礼!竟然敢在太后面前放肆,难道丘聃没有教你规矩吗?”
江子萱睁眼,不紧不慢的答道:“这里只、只有老友,没有……太后,何来放、放肆之说?再说,老师已……经仙逝,以桓木……葬之,你难道不、不知道吗?”
闻言,长笙公主面色时青时白,她说丘聃的名讳,心存了轻慢的意思。文人重礼仪,为表示对长者的尊重,小辈说话时还需避开长者的名讳。而长笙公主方才高声说丘聃的名字,实乃不敬的举动,江子萱倒也不客气,直接说老师以桓木为葬,须知长笙公主师从太傅寰木,便也是毫不客气还击了回去。
这一还击,太后便再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得训斥长笙道:“你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长笙公主虽然不服,却也不敢再多言,只是狠狠的瞪了江子萱一眼。
“三娘,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上次你求我的事情……”
闻言,江子萱怔愣,一时间倒忘记了曾经她求过太后什么事情。
对上她茫然的眸子,太后慈祥的笑了笑,说道:“看你这个孩子,许是因为上次被我拒绝了你的请求,你这次不敢再提了吧?”
说着,太后叹了一声气,又道:“哎,都怪我糊涂,上次你请我做主为你解除你与石家大郎的婚约,当时我以为石家大郎钟情于你,我虽有些帮你却也不便插手此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其中存了误会。”
江子萱下意识的看了看长笙公主,这才明白,原来太后这次专程来找她,是为了她和石尉寒的婚约!
她心里生出几分不满和怒意,皇家的人当真是高高在上,以为什么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什么都可以妄加干涉!即便是圣人之后的太后,其实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此番不知道又为了什么样的切身利益而假惺惺的来与她推心置腹!
太后没有发现她的不悦,还在继续说道:“听长笙这个丫头说,石家大郎是个心软的人,得知当年他一句无心的话使得你脸上蒙羞,他便存了补偿你的心思。又恰巧,前段时间他与长笙闹了别扭,这两人一个不肯让一个,都赌气做出了冲动的决定……等到后悔之时,才发现,事情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挽回的,无奈之下,便只能由我这个老太婆出面了!”
江子萱的心紧紧揪在一起,不是不知道太后说这番很可能是为了挑拨离间,可她到底还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小丫头,不管太后说的是不是事实,她也难免受到影响。
“你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
“三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忍心见你以后被世人所奚落,所以特意前来给你指一条明路。”
“明路?”
太后郑重颔首,道:“石家大郎与长笙两情相悦,他以后,定然不会娶你的,与其等到他弃你,不如现下你为自己谋一个好去处……”
“好去处吗?太后所、所指的好去处是、是什么?”
“趁着现下还来得及,你速速回家说服你的父兄,让他们将你与石家大郎的婚退掉。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下旨为你和谢安然赐婚,我记得你原本就是属意他的,他心中也只有你而已,如此一来,便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当然,你若是怨恨谢安然的无情,不愿意与他再有瓜葛,我也可以再为你挑选更好的丈夫。”
江子萱无声笑了,眼珠一转,问道:“若是如太、太后所说,为何不、不见石家大郎派、派人到我家、家中退婚,为何还、还要劳烦太后亲、亲自跑一趟?”
太后短暂怔愣之后,答:“只怪他太过看重信誉,当初求娶你虽然是意气之举,可他到底不愿意被世人说他慕国婚而轻信义!”
将江子萱眼里浓浓的怀疑看在心里,太后又再接再厉说道:“三娘,平心而论,你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子,石家大郎选你未必全是因为与长笙置气!再说,夫妻相处也未必要两情相悦,自古以来只要夫义妇听,能够举案齐眉的夫妻倒也不少!只是现下,你恐怕帮不到石家大郎,唯有长笙才能帮到他……”
江子萱抿唇,面上平静无波,一副不为所动的架势。
见状,长笙公主不由有些着急,高声吼道:“太后,我们何须与她废话?不论她愿不愿意,大郎定然是要与她退婚的,若是她聪明些,保全了大郎的名声主动提出退婚,我们便帮她找个好归宿!若是她冥顽不灵,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闻言,江子萱呵呵笑了出来,道:“照你们的……说法,石家大郎之、之所以不主、主动与我退婚,全因他虚、虚伪,顾及名声。可是,我所认识的石家大郎,是堂、堂堂正正的大、大丈夫,做事只、只求问心无愧,并、并不在乎他、他人的看法!”
说完这话,江子萱心里舒服许多,不论石尉寒是否爱慕长笙公主,可是,在她对他的认知里,他确确实实是个不在乎虚名的大丈夫。或许,他不喜欢她,或许,他想退婚,但是绝不会让太后与长笙来开这个口,这一切,不过是他们擅做主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