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化寺的壁画,经过太后的赞誉,经过几个名士的追捧,还有方丈大师的诸多讲解后,一下声名大噪,连带着作画的江子萱也被诸多文人名士所赞颂。
不少人正为丘公的逝去而伤心,并感叹再无法见到他的大作,听到关于江子萱的传闻,再亲自见到普化寺的壁画后,他们忽然间想起来,丘公还有一个门生,尽管是个女子,却不是平庸之人,同样有大家的才华。
再遥想当年,名士和文人挖空心思让其子弟拜丘公为师,包括逝去的先帝也想封丘公为帝师却被丘公拒绝,出乎众人意料,他竟然收了不到五岁的江家三娘为徒。
当时人们费解,现下想来,丘公不愧是大贤之人,有识人的慧眼。这个江子萱,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假以时日,等待内敛和成熟之后,该是如何模样?
谁也不敢肯定,她能不能做到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是,人们对她忽然抱有极大的希望。
自此,江子萱的才华真正得到了不少丈夫的肯定,也开始有大富大贵之人出重金请她做字画,虽然达不到当年丘公一字千金的地步,却也已让她的收入增加几番,六疾馆的状况随之得到了改善。
因着这样的原因,一向高傲的士人倒也对她另眼相看,恰逢文人雅士相聚的秋会,今年承办的孔家五公子孔尚特意给她送去了一张请帖。
虽然本朝世风开放,可人们对女子的轻视已经深入骨髓,这样的聚会年年有仕女出席,却也只是陪伴未婚夫婿或者家中兄弟而来。
如江子萱这般,身为一个女子,还没有众人看重的辩才,却能单独收到一份请帖,这在京城中尚属首次。
江子萱对这些夸夸其谈的聚会不大感兴趣的,但这毕竟是对她的一种肯定,又能结交一些有闲钱的士人和仕女,她便也如约前往。
秋会选在了城西的孔家别院,恰好江邵乐也在受邀之列,江子萱自是与他一同前往。
他们去得早,只见到在门口迎客的孔尚,三人随便寒暄几句,江子萱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孔尚是当今太后的侄孙。
江子萱不善言谈,好在孔尚是个随意的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遂命下人领她和江邵乐到后院赏菊,便又到前门迎接客人。
江子萱和江邵乐进到后院中,入眼便是金黄一片,她还来不及惊叹,西风吹起,生出层层菊浪,模样十分壮观。
那朵朵菊花,宛如层层浪花,互相汹涌推挤着向江子萱袭来,她欲躲避时,才惊魂不定的想到,这些根本只是花儿形成的海而已,不会真的涌到她面前将她吞没。
江邵乐站在一旁,啧啧叹道:“孔家公子真正是个爱菊之人,满园只种了黄菊!你看看这气势,竟然比满园春色还要令人神往。”
江子萱颔首,一时间,两兄妹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才令他们回神。
江邵乐侧耳听了一会,眼中精光一闪,也不唤下人,疾步走向一个石桌的前面,狠狠一脚往桌子底下踢去。
“哎呦!”立时,桌子底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道:“莫踢,莫踢,公子莫踢,是奴才,是奴才!”
说话间,一个身穿灰衣、形容狼狈的人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江子萱看清楚对方的脸,不由一惊,这不是太后身边的张姓宦官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随即,她想到公子岩对她的保证,他说不要她任何回报,他自会让张姓宦官来找她,向她说出实情,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本来,她不太相信公子岩的话,或者说,不相信心机颇深的他会平白无故的帮她。而这段时间,她又很忙碌,便也没有将他的话放到心上。
如今,她见到张姓宦官,当即肯定是公子岩在中间起了作用。
那边,江邵乐沉了脸,显然也是认出了张姓宦官,冷声道:“你一个阉人,不呆在皇宫中侍候太后,鬼鬼祟祟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姓宦官忙不迭的揉了揉自己被踢中的腿脚,小心答道:“奴才是因为听说江公子和江小姐要到此处来,特意在此等候两位的。”
江邵乐不明白这其中过往,蹙眉高傲的冷哼一声,反问:“我们是什么人,你是何人?你等我们做什么?”
张姓宦官自动忽视他口中的鄙夷,道:“此事,说来话长!”
江邵乐不耐烦,冷哧:“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若是再不说,我立刻让人将你打出去,管你是谁的奴才!”
张姓宦官看向江邵乐身后的四个家奴,见他们一动不动,不由生出犹豫。
江邵乐会意,道:“你尽管说来就是,他们皆是我江家的下人,十分可靠。”
闻言,张姓宦官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说道:“三小姐,奴才有罪,奴才对不起你……呜呜……奴才受奸人唆使,做出了对不起三小姐的事情……奴才有罪……”
江邵乐被他哭诉得莫名其妙,看向江子萱,见她神色凛然,立时想到其中关系重大,忙问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妹妹的事情了?”
“呜呜呜……奴才、奴才当初受了谢家家主谢荣和谢家如夫人江月红的唆使,在别院中暗害三小姐……呜呜呜……奴才有罪……”
他话落,江邵乐脸色变得铁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江公子息怒呀,是奴才见钱眼开,累了三小姐。好在苍天有眼,并未让歹人得逞,也未让三小姐的声誉受到半分损失。”
说到这里,江邵乐终于明白张姓宦官所指何事,脸色变得越加难看,问:“你是说,当初在别院中加害三娘的歹人,乃是你一手安排的?”
张姓宦官连连摇头,想了想,又连连点头。
“到底是不是你?”
江邵乐暴吼,吼得张姓宦官缩了缩脖子,畏畏缩缩答道:“小人只是,只是听从如夫人和谢家主的安排,将三小姐的衣衫弄湿,逼得她不得不前往后院换衣衫。至于后院的那两个歹人……”
见张姓宦官又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下去,江邵乐双眼圆睁,大有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恶狠狠道:“说!”
张姓宦官小心看向江子萱,发现她没有问话的意思,这才接着道:“那两个歹人,是谢家家主和如夫人一手安排,以送衣给三小姐为名,早早将他们关在了只装满一般衣裳的衣箱中,再让谢家家丁抬到别院的后院中。”
话毕,江邵乐蹙眉,喃喃自语:“江月红那个下作妇人如此做法我倒是想得通,无非是为了陷害三娘,夺得谢安然的宠爱。可是谢荣……为何会这样做?”
江邵乐的声音并不算小,张姓宦官自然全部听到,忙辩解道:“江公子有所不知,谢荣如此做,全为了能够让谢家三郎尚十一公主呀!”
江邵乐的眉毛更是紧蹙,几乎就要打结,思忖片刻后,问:“那你为何要帮他们这么做?”
“说起来,奴才也是可怜之人,被逼无奈……不得不帮他们……”
“哦?”
“当时,长笙公主与石家大郎生气,有心气石家大郎,要招谢家三郎做驸马,好让石家大郎后悔,遂严令奴才必须办好此事,否则提头去见。刚好谢家的如夫人江月红找到奴才,说是有法子解决奴才的难题,事成之后,还会给奴才一百金。奴才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下了!”
江邵乐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再仔细一想,毫无破绽可言。立时,他的脸上青筋毕露,眼露凶光,喝道:“好个无信无义的谢荣,好个吃里扒外的江月红,我要你们好看!”
相比他的激动,江子萱反倒平静许多,事情的大致,她早已经想到了,如今从张姓宦官这里得到证实,反而高兴不起来。
甚至于,她的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还有隐隐的不安。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被她疏忽了。
那边,江邵乐还在说:“好!好个谢家,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会饶恕你们的……竟然敢为了慕国婚远士族,也不怕此事被世人知道,不容于天下。”说到这里,他一听,看向张姓宦官,道:“你可愿意作证?”
张姓宦官重重颔首,大义凛然答:“奴才今日之所以到此等候公子和小姐,便是下定了决心,莫说是指证他们,纵使是要奴才粉身碎骨,奴才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江邵乐满意,忽然想起什么,吩咐一个下人道:“今日谢家三郎和二姑娘都会前来参加赏菊会,你们两个出去看看,若是看到了他们,便将他们请到这里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商谈,务必让他们不要带不相关的人前来。”
下人称是,领命出去。
江子萱绷紧了身体站在一旁,便是连下巴也死死收住,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为自己,为春红讨回一个公道,如今,这公道就在眼前,她却有些不敢伸手去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