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岩的神色略带天真,眨眨眼,无辜的反问道:“我为何不能知道?”
江子萱心如鼓响,咚咚难安,再次清楚意识到,面前站的不是一个心性顽皮的大男孩,而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稚嫩的外表下面藏着城府极深的心。
她咬唇不语,思忖着,莫不是他一直在派人跟踪她?随即,她想到了他说过的话,他说要将他的妹妹配给石尉寒,当时以为他是玩笑话,现下看来,他的妹妹,可不就是十一公主?
如果说,皇家一心想要招石尉寒为驸马,他作为太子又是长笙公主的哥哥,自然是有理由帮助长笙公主的,自然也有理由找人跟踪她这个石尉寒名义上的未婚妻,从而找到机会破坏她和石尉寒之间的关系!
最初的慌乱过去,她反而镇定下来,他纵使派人跟踪她又如何?她行得正,坐得端,难道还怕他不成?
他要做的,无非是破坏她和石尉寒的婚事,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石尉寒已经下了决定,她和他的婚约只是形同虚设而已。退婚,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见她又是沉默不语,牙齿紧咬下唇,似乎十分落寞的模样,公子岩面露不快,道:“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了?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提起此事/?”
她抬首望他,初见时怎么会以为他是无辜、天真之人?他那双眼睛,看似黑白分明,其实其中深邃非常,好似平静无波的湖面,看似碧绿透彻,湖底到底藏了什么,却不是旁人能够探究的事情。
她嘲讽笑了笑,他越是想要她问,她越是不问。很多事情,她不需要知道答案,因为她本就不在意这个答案。
想得明白,她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道:“现下实……在太晚,请容我告……辞!”
她话落,成功看到公子岩的脸色变得黑如玄铁,一副有力无处使的无奈模样。
相较她的无所谓,他明显有些沉不住气,咬牙切齿的说:“你真的不想知道?”
问完,他立时意识到他问了个蠢问题,她都已经举步走了,怎么会在乎呢?忙大声说道:“你不是知道谢莽已经死了?为何如此镇定?难道,你就不想找出当日在别院中嫁祸你的罪魁祸首,不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她再次驻足,过了那么久,在别院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每天晚上,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春红死在她面前的情景,就会看到满屋子鄙夷的面孔,她如何会不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公子岩一反方才戏谑的态度,正色道:“那日在别院发生的事情我亦有所耳闻,你江家的二小姐倒也是个人物,所做的布局实在是高明。可是再高明,也还是有漏洞的。即便受她指使的谢家下人都已经死了,却也还是有一个人能够证明她所做的事情,你说这个人是谁?”
江子萱心下吃不准公子岩的意图,话到此,两人都心知肚明张姓宦官是关键人证,可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说,是为了帮她吗?
他不是她心中所想的小小少年,自然不会无条件的帮助她,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图?
公子岩莞尔以对她的猜疑,任由她打量,一副坦荡无比的模样。半响,方才柔声说道:“我知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所说的事情你早已经想到,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那人开口……”
“对!”江子萱想得明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暂且听听他想要说什么,遂毫不闪躲的承认,又接着道:“他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
公子岩笑得越加灿烂,疾步上前,俯首与她平视,幽幽道:“他是太后身边的人,可也是宫里人,我是太子……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江子萱狐疑,问:“你……真打算帮、帮我?”
“呵……我若是不帮你,何苦在此等你,与你说这么多话?”
“你,想要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公子岩说着,身体前倾,鼻子几乎就要碰到她的鼻子,接着道:“……我要你!”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全部喷在她的脸上,她不自在的后退一步,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大红苹果,讪讪道:“我与、与石家大郎有、有婚约了。”
“不是说了吗?我等你与他退婚!”
闻言,江子萱的心一紧,她的面前又出现了石尉寒离去的背影。这些时日,只要想到退婚的事情,她的心里便会生出一丝怅然和痛意。这样的怅然和痛意,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有加剧的趋势。
她强作笑脸,摇了摇头。
公子岩嗤笑,道:“你倒是对石尉寒一心一意,不过,他再好,也只是个将军,即便以后做了石家的家主,权倾天下,也还是我皇家的下臣!你嫁给我就不同了,有朝一日,你会母仪天下,凌驾于万人之上,有何不好?”
江子萱不以为意,公子岩这般说,不过是因为她是江家的嫡小姐,这一点,她清楚得很。再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不愿意找一个三妻四妾的士人做夫婿,更加不愿意与一个心机极深的丈夫结缘。更何况,现下皇权架空,稍微有些名望的士族,便不屑与之为伍,如何算得风光?
见她不为所动,公子岩也不恼,又道:“再说了,那石尉寒不过是个无趣的人,还与我皇妹暧昧不清,值得你如此花费心思吗?若他真打算娶我皇妹,你自然做不了正室,以你的才情,岂不是可惜?”
江子萱下意识捂了捂胸口,那刚刚消失的痛感又重新冒出了头,原来皇宫里的人都知道长笙公主与石尉寒素有来往!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真的……
她猜测,那日石尉寒临走前提出退婚,有几分原因是为了长笙公主。
公子岩注视着她,眼中精光一现,再接再励说道:“以我之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答应与我成婚也只是人之常情,不必因此而内疚!名士口中所说的信义,不过是因为筹码不够,所以可以坚持而已!只要你乖乖向你父兄禀明与石尉寒退婚的事,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江子萱还是摇头,即便知道和石尉寒退婚是早晚的事情,可她还是希望这件事情,不是由她来提及。如果非要走到那一步,也只有石尉寒才有主动提出退婚的资格。
“你……”公子岩面露不快,长叹一口气,表情转为无奈,道:“你还真是个傻瓜!罢了罢了,我不为难你了,你自安心回去等着我的消息吧,我会让张公公去找你,为你作证的!”
江子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圆睁双眼看着他,高声问道:“你说什……么?”
“瞧你这样子!”公子岩好笑的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一字一句说道:“我说,你自回去,我会让张公公说实话,为你作证的!”
“可……我不会与石、石家大郎退婚的。”
“我知道!”
“那你……”
“就当我是做善事吧!好歹你我相识一场,身为朋友,我帮你一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太过出于江子萱的预料,直到她回了江家,还是犹如身处梦中一般。难道,真是她误会了公子岩,其实,他是个热心而义气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无声笑了起来,他身在皇家,怎么会做出义气之事?
再说那日,他看似玩乐的换酒举动,其中不是藏了深意?如今,又怎么会真为了她,做这样不讨好的事情呢?
……
过了大半个月,前方战报再次传来,虽然西北一线屡战屡败,连失数城。石尉寒所率的十万大军却是勇猛无比,在东北一线连番大捷,使得军心大振。
消息传来,京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如此一来,本已经做好离京打算的朝廷和士人们便不急着离开了,他们已经安逸惯了,京城素来繁华,再迁居他处难免要受颠簸之苦。那些本已经卖了产业的士人,又高价将产业买了回来,静待前方的消息。
早晨,江子萱按照惯例坐车前往六疾馆。一路上,尽管是坐在马车里,她还是能听到众人对前方战事的纷纷议论,尤其是对石家大郎的高声赞誉。
“石家大郎真是天神下凡,打得胡人闻风丧胆!”
“是呀,听我表姑家从军的二郎写信回来说,东北之地,没有人不知道石将军的英明神武!”
“现下好了,有了他,我们便不用再害怕胡人了!”
……
听着这声声发自肺腑的赞叹,江子萱不禁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马车停到六疾馆门口,她下来时,面上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抬头一看,发现一个身穿锁甲、带头盔,风尘仆仆的高大男子站在六疾馆的门口左右张望。
对上她的视线,那男子走了过来,对她抱拳行礼道:“小姐可是江家三小姐?”
她颔首,看了看对方头盔上面的六曲针,心知这是位将军,颔首道:“正是,不……知将军……”
“在下是石将军座下先锋,今特奉将军之命送信给三小姐!”说着,对方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封牛皮纸做封的书信。
江子萱面上大喜,石尉寒竟然给她写信了,可是等将信拿到手里,她又有些忐忑,生怕信里提的是退婚之事。
她忐忑不安的将信打开,仔细看去,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又难免失望,他在信里没有提及退婚的事情,却也没有提到他自己和她半点,只是一句话而已!
‘公子岩乃是庶出皇子,生母地位卑微,却能做到太子之位,心机颇深,慎重!’
江子萱怅然,反反复复盯着信件读了好多遍,没有从中看出一点他写信时的心情和想法。
“三小姐可要回信?”一旁站立的先锋将军这时忽然开口,见她回神,又接着道:“若是三小姐要回信,请快些,在下需即刻回去复命,不能在京耽误。”
江子萱颔首,也不进到六疾馆里,打开她的包袱,铺好纸张提笔时,却不知道写什么。想来想去,唯有四个字而已:请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