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如同一头巨兽,呼啸着张开大嘴吞噬眼前的东西。江子萱的脸在闪耀火光映衬下忽明忽暗,谢莽所居住的房屋已经被火舌紧紧包裹住,屋脊即将倒塌,里面的人只怕现下已经没有了性命。
她握紧拳头,若说这场火是偶然,她断是不信的。她咬牙切齿,在心里喊着一个名字——江月红!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好似出现了一个被大火包围着呐喊的无助男子。那男子的相貌和春红带血的容颜开始不断重叠,她压制在心的恨意如海水般汹涌而来,将她的整个思绪全部占领。
这样强烈的仇恨,是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强烈得她只要想到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只想着手刃江月红。
她一直木木站在那大火前面,亲眼看着本就残破的房屋被烧得轰然倒塌,而后,化作一堆灰烬。
她的眼睛看着已经烧成焦炭却还冒着一星两星火光的木头,冷笑一声,心里暗道,来日方长,她就不相信找不到证明这件事情的证据。
赶车的车夫是江家家生子,一向谨守尊卑之礼,遂不管她的行为如何不妥,他始终本分的站在一旁,没有多余的话。
倒是六疾馆的两个下人,因为亲眼见到当日在江家别院发生的事情,这些日子又一直在为江子萱寻人,故而大概知道她的事情,见她眼中闪过仇恨和坚定的神色,不由面面相觑。
一人劝道:“三小姐,你还是快些回府吧,如今这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哎……依小人愚见,三小姐以后还是把心放宽些,莫要再想这件事情了……这最后一个可能知情的人都死了,所谓的真相,怕是无人知晓了!”
闻言,江子萱回神,表情依旧坚定,所谓百密一疏,如今谢莽虽是死了,却不代表江月红所做的事情再无人知道。
下人的劝解话语无意中激到了她,她在脑海中大致一想,便想到了一个关键的人——太后身边的张姓宦官。
整件事情,江月红一手谋害,一手准备,最后却是由那个阉人借来了东风,一杯酒水泼在她的身上,使她不得不到后院换衣服。同样是那个阉人,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大喊大叫起来,利用太后的名义污她是失节的无才女。
若前番举动是巧合,那阉人后来的高声呼喊、大肆渲染,定然是有心为之。
想到这里,江子萱不再迷茫,只要能让张姓宦官说话,那所有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可是,她却也因为这个想法而更加的苦闷,张姓宦官是太后身边的人,若想要他开口,只怕比直接让江月红承认来得困难。
天色渐晚,江子萱主仆四人不得不离开南城,因为没有了马车,只能拖着狼狈而疲倦的身躯在街道上走。
走到东城繁华的岔路口,一辆架有华美滑盖的马车停在她们的面前。
江子萱本以为是有人挡了路,她无争强之心,遂头也不抬,径直绕了开去。
走出不到三步,一个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出手臂,倏忽横在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这下,她不得不抬头看向手臂的主人,竟然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岩。
她很快掩去了惊讶神色,想到现下身处街道中,而他也只是寻常打扮,她大可不必理会于他。
于是,她冷了脸,只做不认识他,再次举步绕道走开。
公子岩的笑容瞬间僵硬起来,不过,很快,他便又恢复了他那惯常的表情——无辜而单纯的笑。
他长臂一伸,便按住了江子萱的肩膀,她身边的三个人,立时呵斥起来。
“大胆,你放开三小姐!”
“无状小子,这是江家小姐,岂容得你放肆?”
而公子岩身边的侍卫,虽然面无表情,却更加凶狠,毫不犹豫的拔出了银光闪闪的利剑逼视江子萱四人,一副若敢乱动就杀无赦的架势。
见状,江子萱连眼睛也寒了起来,对三个下人摇头,而后看向公子岩,道:“公子贵人……我不欲高攀,这就告……辞。”
听她说完,公子岩露出惊讶神情,随后,无辜的双眼中绽放出喜悦明亮,道:“三娘,你说话利索不少,是不是得了什么良方?”
他话毕,江子萱怔住,下意识伸手摸了她的脖颈。自从胡世然给了她珍贵无比的香片,她便有了极大的信心,坚信如此宝贵的圣药,定然能够治愈她的口吃。
因而,她按照胡世然的吩咐去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甚至为了早些康复,她只要有机会,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含着香片,大声朗读诗书。有几次,还偷偷将香片含在嘴里,与江府下人主动闲谈。
私下里,她也感觉自己朗读时越来越流利,可又不能肯定。今日听了公子岩的话,她自是欢喜非常,才坚持了一个月,竟然就有了如此成效。
她的嘴角,不由微微上翘,眼睛中有流光溢彩流过,盼了那么多年的愿望,终究能够实现。
公子岩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暗道自己找对了话题,接着说道:“虽然你现下说话还有些不够流利,但是,已经十分有成效,你那药方看来管用。不知道,是哪位名医所下?”
立时,江子萱如同小兽一般,竖起她身上的毛发,充满戒备的看着公子岩。她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胡世然所做的交代在她脑海中回响,忐忑不安的想,莫非这药的事情被宫里的人知道了,所以公子岩特意跑来她这里探听情况?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香片就在她这里,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夺走香片?
思及此,她强迫自己镇定,无论如何,胡世然一心帮她,她万不会将他的香片拱手让与他人,更不会让他的生命受到威胁。
起初,公子岩被她戒备的神情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而后又见她脸色几变,更加糊涂,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头发,说道:“三娘这是做什么?为何如此看着我?莫不是……因为我上次向你隐瞒身份的事情而生气了吧?”
话落,他似乎找到了答案,自顾自的颔首,解释道:“此事说起来,委实不能怪我!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我一早就告诉你我是公子岩,也跟你说了我不是士人?说来说去,是你自己不愿意细想。”
听他岔开话题,江子萱不由长松一口气,想起那天的事情,确实不能怪他。她只是太过武断,以为他披头散发便是未到及冠之时的孩子,见他那张脸稚气未脱便当他是无害的弟弟,哪里知道,他所做的一些暗含玄机!
不是他以外表欺人,而是她被自己的愚钝所害,轻信了外表的虚无之物。
但是,她此刻是万万不想与这个当朝的太子再有来往,遂不耐的看了看天上的繁星。
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公子岩的眼睛,他眼睛一寒,道:“三娘可是急着回府?”
江子萱倒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径直颔首。
公子岩沉寂片刻,倏忽莞尔笑开,道:“我见三娘没有代步之物,不如就让我送三娘回府吧!”
江子萱摇头,避他尚且不及,如何会与他再有交集?上次之事,她的父兄虽然没有追究,可父亲对她那冷冷的一眼,已经让她知道了家人的态度。
公子岩似乎不意外她的拒绝,并未因此而发怒,脸上露出怅然的神情,长叹一声又道:“我一心想与三娘接莫逆之交,奈何三娘不近人情,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江子萱冷眼看着他做戏,饶是他的眼神再真诚,她也已经不敢相信。
这样一来,公子岩有些悻悻然,却还是要做出不依不饶的模样,无赖的拽住她的衣袖,也不去看她脸上的神情,嚷嚷道:“你不可如此对我!难道你忘记了,上次你与我打赌时输给了我,你现下就是我的人!”
江子萱扒开他的手,正色道:“请公子……慎言!三娘未与公子……约定赌注,更无以自身为、为赌注的意思!”
“哼!我不管,反正我赢了,赌注自然是由我说了算!”
江子萱蹙起了双眉,这个公子岩,明明心机深似海,偏要做出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难道不觉得累吗?
她没有再与他敷衍的心思,索性连告辞都不管,无视周围侍卫手里锋利的宝剑,作势要离开。
那些侍卫看了看公子岩,见他没有表情,嗖的一声,同时将剑放在了剑鞘里。
公子岩双手抱在胸前,默默望着江子萱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不可窥探。
她走了三十来步,本以为公子岩不再纠缠,谁知道,后面传来他幽幽的声音。
“三娘,你今日可是去了南城?”
她的步子一滞,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他提及此事似乎很有深意。
见她虽然没有回头看他,却到底停了下来,公子岩不由眼中有得意的神情,接着说道:“你到南城,可是去找一个叫做谢莽的布衣了?”
江子萱猛然回头望向他,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脱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