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胡人大举南攻,前方无论粮草还是兵力皆不足,接连几战败多胜少,益州暴民作乱,前线将领腹背受敌,监军在阵前被射杀,军心难以稳定,已是大厦将倾之势。太傅上奏请求避乱迁都于江南,陛下和朝中重臣皆以为然,并未着手安排援军和粮草到前方援助,而是将现有兵力用在迁都的事宜之上。
这个消息在京城中不胫而走,平时里享乐惯了的士族们恐慌非常。开始有资产不足的士人贱卖产业,只为了筹集费用到江南扎根。
家底殷实的士人,早早命家丁到江南购置家业,又怀有侥幸之心,只望京城不破,产业得保,便出钱低价将其他士人的产业买进。
听到风声的寒门百姓,也开始忙碌离京避乱的事。
一时间,京城上下,大多数人忘记了在前方困战的将领。
如此一来,六疾馆便十分忙碌,城外云集大批流民,只是每日里布施米粥,已经让馆内众人叫苦不迭。初时,一些仕女和贵夫人们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自告奋勇与江子萱前往六疾馆和城外帮忙。
可真面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她们便做不到平和面对,发生几次不愉快后,仕女和贵夫人们也不再逞强,再次捐了些银两和米粮给六疾馆,便不再前往帮忙。
“三娘。”
江子萱准备妥当,刚要出门,被江邵乐唤住,扭头一看,他带着几个家奴走了过来。
“哥哥……”
“你又要出去布施流民?”
她颔首,心下诧异,此事她的兄长一贯不过问,今天是怎么了。
“以后,不要出城,现下城外流民云集,为了防止流民进城,不时会关闭城门,若是将你关在外面,到时你该如何?”话毕,眼见她要说话,江邵乐脸色一沉,又道:“你不回来说,别以为为兄就不知道,昨日施粥时有流民哄抢,伤到了许多人,还累得你被粥烫到,是也不是?要为兄说……博取善名是好事,却也不该像你这般,给些银联给六疾馆中众人便可,你何苦事事亲为?”
江子萱不以为然的嘟了嘟嘴,与和江邵乐争辩,又听江邵乐说道:“你一心行善,为兄倒也不会反对。平时里,可以到六疾馆里走动走动或者开办书画会,若是还想着出城之事,那可别怪为兄不讲情面,让人将你看管起来。”
见江邵乐动怒,江子萱不敢再辩解,微微颔首。
江邵乐神色缓和,说:“这两个家奴,以后就跟在你身边,现下京城里也不太平,还是小心为好。”
话毕,他身后的两个家奴走了上来,对她一拜,其中一人道:“三小姐,奴才叫江丙,他是江丁,皆是江家的家生子,若是有什么事情,三小姐尽可吩咐。”
江子萱叹口气,兄长一向固执己见,她现下若是拒绝只能惹恼他。尽管,这两个家奴令她很不安,尤其是那个说话的江丙,眼睛浑浊,似是心机颇多的人,她也只能同意。
她没有拒绝将两个家丁带着出门,这令江邵乐十分满意,不由笑了起来,却见她脸色憔悴,又想起了军中战报,遂问道:“三娘,为兄见你眼眶发青,脸色疲惫,可是因为担心尉寒?”
乍听江邵乐提及石尉寒,江子萱的嘴里一阵苦味,虽然这些天石家并未上门退婚,可是那日石尉寒离去时的坚定神情已然能够说明一切。以后,他们只是陌路人。
想到这里,她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对江邵乐说。
江邵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只当自己猜中她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吧,虽说前方战事不利,但尉寒治军有方,他的军队自是所向披靡,想来该能凯旋而归。即便有什么万一……石家在朝中也是大有人在,定然会帮尉寒度过难关。”
江子萱虽然不大懂行军作战的事情,却也知道,江邵乐所说的话连他自己也不大相信。前方有胡人入侵,城中有饥民作乱,朝廷没有粮草和援军,纵使朝中有人又如何?
可惜,她纵使想帮他,却也只是有心无力,连她自己的事情,还需多方仰仗他……
江邵乐见她抿唇不语、兀自出神,不由长叹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去吧,记住为兄的话!”
一出江家的大门,六疾馆里平素打杂的两个下人便迎了上来,对她说道:“小姐,小的们探得消息,谢家月前确实有四人忽然不在,其中三人下落不明,有一个叫做谢莽的,现下正居于城南。只是……”
“是什么?”
“据说谢莽离开谢家后就得了一场重病,现下卧病在床,拒不见客。”
江子萱一听双眼明亮,问:“那人可、可与我所画的、的画像相貌相……似。”
“据邻舍所说,他与小姐画上之人有八、九分相似。”
闻言,她面带喜色,从她能自由出入江家后,便差遣六疾馆的人去打探谢家的消息,欲找出那日跟随江月红到别院中的四个下人。是他们将衣箱搬进去,仔细想来,不管他们参与其中没有,肯定能够发现箱子重量有异,知道其中端倪,唯有找到他们,才能证实她的猜想。
过去一个多月,还未有消息,她本来开始心灰意冷,今天却意外得到了消息,实在是令她开心。
她不顾江丙和江丁二人反对,强让他们留在江家,让六疾馆中两人带路,往南城赶去,只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立刻赶到南城,见到那个谢家的下人。
马车行了不到一里地,便被堵在大街上。前面的街口处有人正在搬家,大小家什和牲畜往街上一放,便堵住了半条街。
车夫看了看那架势,行人走路都有些困难,何况是马车,只得无奈对江子萱说道:“三小姐,前方的路实在拥挤,恐怕一时半会难以疏通。”
江子萱心里着急,探头观望,只能命车夫改道。虽然路程上面遥远了些,也比堵在这里的好。
车夫遵命,忙将马车退回去,谁知道,在离南城大约十里地时,又遇上了大户人家搬家,这一次,情况比上次更为糟糕,街上出现了百姓哄抢财物的局面。
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手里拿着菜刀、锄头,围堵在大街上,嘴里高喊着要粮食,和那户人家的家丁大打出手。
车夫一看大事不好,不等江子萱开口,就开始吆喝着马儿,准备调转马头。哪知道,有百姓发现了他们。
只听有人喊道:“那里有辆马车,其中必定有钱财,大家不要放过它。”
“走,我们去拿下来,光是马儿就够我们吃好久了。”
“走!”
江子萱心里咯噔一下,现下这架势,怕是因为富贵人家载着重金和粮草逃离京城,而城中粮食短缺所致。
南城靠近郊外,早已经是朝廷管束不到的地带,她们若是逃不掉,只怕要做了冤鬼。
才这般想着,马车晃动一下,江子萱没有坐稳,狠狠撞在了马车的车壁上面。
外面响起了马鞭声,原来是坐在外面的车夫和下人拿着马鞭,不断鞭打靠近车子的暴民。
江子萱坐稳之后探头望去,七八个衣衫褴褛的暴民手持大刀,双眼赤红而贪婪的盯着他们的马车。其中,竟然有一个是女子,有一个尚是半大的孩童。
在生存和贪婪的双重欲望驱使下,无论是孩童还是女子,皆如同屠夫一般,毫不犹豫的冲过来,砍向马儿,砍向驾车的车夫和坐在外面的家丁,砍向他们的马车。
好在,车夫的鞭法极好,一下抽在对方身上,被抽到的人疼得龇牙咧嘴,生出畏惧的神色,气势一下弱了起来,不再敢靠马车太近,却依旧不散去。
而没有被抽到的人,依然是双眼凶狠,拿着刀子或者锄头冲过来。
马儿开始乱踢乱叫,混乱中,倒是也踢伤了一两个人。但是很快,有更多的暴民向着马车靠近。
渐渐的,那些手持凶器的人发现马车前面难以靠近,索性转到了后面。
‘咚’的一声,一把锄头打在了马车后面的车壁上,车壁应声破裂。
江子萱吓得急忙往旁边躲闪,却不料,侧边也响起了咚的声音。她惊魂不定的扭头看去,一把菜刀的刀尖破木而入,离她的肩膀不到一寸距离。
她被骇住,心立时从胸口跳到了嗓子眼里。
好在,车夫极为老练,趁着众人胆寒之时,扬鞭猛然抽向马儿,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奔了出去。
江子萱再次摔倒,脑袋狠狠撞在坐塌的木角上。
马车一路狂奔,等到她爬起来时,那些暴民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此时江子萱是一身狼狈,车夫和两个六疾馆的下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青肿不说,便是衣衫也多处破损。
等到马儿慢下来,几人听到有吱吱嘎嘎的声音从车辕处传来,车夫忙停下马车查看。这才发现,车辕在狂奔之时被撞裂,车壁也被暴民砍坏,马车不能再用,几人只能弃了车,改而步行。
这样一耽误,江子萱到达南城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此时,天上的红霞绚烂,好似被燃起来了一般,就连地上的房子,也被这火笼罩其中,甚至还冒着浓浓烟雾……
江子萱惊诧不已,定睛看去,确定不是自己看错,真有一处房子被熊熊烈火所包围。
她忙看向身边的两个下人,只见他们也是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这不是谢莽的住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