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江闵的慷慨解囊,六疾馆暂时渡过难关,但江子萱以为,靠江家的施舍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她需要找到能够长期支撑六疾馆运作的方法。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不能继续老师的遗志,以己之力救助天下穷苦之人。
丘聃在世时,便是通过各种文会,展示他最新的书画大作,通过贤士和名流的吹捧来提高书画价码,卖给识货或者根本就只是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换得富足的金钱资助六疾馆。偶尔,丘聃还会通过开设学堂收取银两,并且号召听学的高门子弟多行善举。
前思后想,江子萱欲要启用丘聃曾经用过的这些方法。但是说到底,丘聃是天下名流,是闻名遐迩的大贤,自然会有无数的丈夫和名士追捧。
而她江子萱不同,她只是个鲜为人知的小女子,没有也不可能与高门丈夫们结交,更不可能让他们争先恐后的奉上银两,作为学资。
所以,她只能把主意打在仕女和贵妇们的身上,这些人,有许多闲钱,又受到世风影响,皆喜欢附庸风雅。她自问精通书画,本身也是仕女,和她们打交道并不难。
主意打定,她开始着手施行,先是亲自上门求了石夫人,让她出面在贵妇和仕女中做一些引荐和赞誉,再广发请帖,邀请各仕女和贵妇参加她的书画会。
石夫人听了她的叙述,直夸奖她心地善良而且聪明过人,一口答应下来。石夫人到底身份高贵,通过她的帮助,京城中大半仕女和贵妇们皆愿意出席江子萱的书画会。
江子萱的书画会,定在这个月的十八,刚好是她及笄的前一天。及笄过后,她便是成年女子,按规矩再不能随心所欲的到处游走,加之她和谢安然的婚礼也即将到来,无论她愿不愿意,这场婚礼恐怕已经不可能更改,她便想趁着这最后的时机,做好这件事情。
她所邀请的人里面,并没有江月红,一则是因为她已经到了谢家,她不好再与她见面,二则是因为心里的疙瘩,自然不愿意和江月红走近。
也不知道江月红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在书画会的前一天,忽然到六疾馆中找她。
当时,江子萱尚沉浸于书画之中,琢磨着在书画会上展出的书画,听到六疾馆里的老妇人禀报二小姐来访,她不由蹙起了眉头,正欲借口说自己不在,让人将江月红打发走。哪知道,江月红已经不请自入,满脸眼泪的看着她。
江子萱无法,只得屏退了面带好奇的老妇人,让江月红坐下说话。
江月红坐下之后,一径呜呜啼哭,待哭得江子萱眉毛打成倒八字结,她方才抽抽噎噎的说道:“三娘,你是不是……是不是……呜呜呜……恨透我了?”
江子萱没有说话,恨她吗?或许是有的,若不是她恬不知耻的算计了谢安然,自己和谢安然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般田地?
退不了婚,表不得情,只能满腹怨愤。
见江子萱沉默,江月红越加委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噼噼啪啪往下掉,大颗大颗打在她的手背上面,充满哀怨的说:“三娘,你恨我,我知道。可是我不服,三郎本来就是我的,我不过是因为母亲的身份低微些,所以输给你,若是易地而处,你差我千百倍。”
江子萱还是没有说话,事实上,她心里不明白,江月红跑来跟她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尊卑不是她定下的,母亲不是她能选择的,江月红怎么能怪到她的头上?
她越是无动于衷,江月红越是愤恨不平,最后连哭泣也忘了,圆睁着双眼怒瞪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三娘,我问你,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抢夺了三郎,是我挑拨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我横插一杠在你们中间?”
江子萱心里默默想着老师的教导,不该为不关紧要的人和物而悲喜。可是,她到底年轻了,还是没有管束好自己,在沉默一会后倏忽对上江月红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她的怒气积聚、以排山倒海之势迸发出来,毫不犹豫的颔首,道:“确实……如此!”
“确实如此?”江月红说着,一下站了起来,冷冷问道:“江子萱,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与他……有婚约在前,相知……在后。”
“婚约在前,相知在后?哈哈哈……”
面对江月红仰头大笑,江子萱先是纳闷,后是毛骨悚然,只觉得对方好似魔怔了一般,早已经丧失了理智。
就在江子萱盘算着是否该唤下人进来将江月红赶出去的时候,江月红终于停止了笑意,眼角挂着泪滴,也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先前哭泣的痕迹。
她看着江子萱,一字一句的说:“你知道吗?在你跟随丘聃游历天下之时,我已经陪伴在三郎的身边。在你尚懵懂无知时,我就与三郎许下了海誓山盟。在你尚未与他有婚约时,我就可以为了他四处奔波!你只看到他衣着光鲜,可曾知道他的狼狈不堪?你只知道他潇洒成风,可知道他的辛酸无奈?”
江月红说的话,如同一块石头,重重的砸在江子萱的心湖里,虽然不会让心湖破裂,却能在湖面激起千层浪波。
这些事情,谢安然从未向江子萱说过,所以她一直以为,江月红和谢安然的交往,仅仅是因为江月红是内定的媵妾。那次,谢安然和江月红在一起被她发现时,谢安然便是这样解释的,因为江月红以后是他的妾侍,所以难免来往亲近了些。
无论如何,江子萱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更想不到,江月红如此了解谢安然,而自己,确实如同她所说的那般,没有看到谢安然最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江子萱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会觉得自己当初对谢安然不好,一会又觉得自己所谓的感情就是个笑话。她甚至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异志,穷书生和娇娇小姐相爱,却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被父母棒打鸳鸯。
似乎,她江子萱成了那根打鸳鸯的棒子,而江月红是被她打的多情人!
江月红斜睨她,自然看清楚了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又接着说道:“其实,不止这些,我还为三郎做过很多事情,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甚至,就连你们的婚约,也是我一手促成!”
她话落,江子萱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尽管,江子萱因为这个庶出姐姐怀了谢安然的孩子而烦恼、而痛苦,可是说到底,在江子萱的心里面,还是深深喜欢谢安然的。
甚至,江子萱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江月红耍了手段。而谢安然,作为一个有担当的丈夫,不能舍弃江月红和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听江月红话里的意思,看她面上的那股子阴冷笑意,江子萱忽然想到,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样子。就连她和谢安然的相知相交,或许也是一场阴谋!
这样的想法令江子萱不寒而栗,下意识便抱住了自己的双臂,道:“你、你是什么意思?为、为什么说、说我的婚、婚事也是你、你一手促……成的?”
“什么意思……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江子萱蹙起了眉头,狐疑的看着江月红,总觉得对方肯定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江月红坦然接受她的打量,笑道:“你不必如此小心,我不过是听说你举办了一个书画会。京城中凡是有些脸面的仕女和贵妇都受到了你的邀请,而我,你的庶出姐姐,堂堂江家的小姐,谢家三郎的妾侍,居然没有收到你的请帖,你不觉得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吗?”
“你、你说那么……多,只、只是为了要、要一张请……贴?”
“当然不止这些!”
“你、你还想、想要什么?”
“这个嘛……以后会告诉你,只要你给我一张请帖,等我参加完书画会,自然会告诉你。”
江月红绽放出笃定的笑容,从她的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她方才哭泣时的伤心和愤恨。
对于江月红的得意,江子萱气恼,却没有办法,只能按照给她一份进出书画会的请帖。就像江月红所料想的那样,无论如何,她对谢安然是用了心,所以想要知道一切真相,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虽然,她隐隐的觉得,将请帖给江月红或许会节外生枝,可她无法控制自己追寻真相的欲望。谢安然,毕竟是一个懂她知她的人,无论今后如何,她现下必须弄清楚江月红话里的含义。
她细细想过,江月红无非是想要她丢脸出丑而已,她吩咐好六疾馆的下人们仔细一点,尤其是在书画作品和场厅的布置,定然能够防止对方的黑手,将书画会办好。
打定主意,江子萱不再犹豫,到书案上拿了一张现成的帖子,写上江月红的名字后递给了她。
江月红接过去,看了一眼,道:“三娘,其实有时候,即便身份显赫些,也是没有用的。你相信吗?现下,我在安然心里的地位比你高,而我在谢府的地位,到最后,未必比你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