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疾馆外狭窄的小巷子被一辆马车堵塞住,马车虽然用普通的青布做帷幔,看上去并不华丽,但是,站在马车四周的侍卫和奴婢模样十分端正,打扮也很利索,一看便是大家户调教出来的。
江子萱站在巷子口看了看,想着莫不是哪家家主要做善事,所以派了家丁过来?
巷子窄小,她只能贴着破旧的墙根慢慢挤到六疾馆的门口。
见她出现,站在院中张望的春红立时迎了上来,凑到她跟前,小声说道:“小姐,宫里头来人了。”
“是、是来做、做善事的吗?”
“不是,听那个传旨的阉人说是奉了长笙公主的命令特意来见小姐的。”
江子萱有些莫名其妙,济阳江家虽然是百年望族,可极少和皇族有走动,她这个离家的多年的小姐更是从未见过皇室中人,更别说什么长笙公主。
春红小心看了里面,又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奴婢总觉得此事与谢公子有关,那个阉人一进来,便问谢公子与小姐关系如何。前两天,奴婢奉小姐命令回府,还曾听闻太后派人到府里挑选适龄男子,说是为长笙公主招驸马。莫不是,那个长笙公主选来选去,选中谢公子了吧……”
听到这里,江子萱终于想起来,为何会觉得长笙公主这个名字熟悉,她不就是那日回京之时,当街拦住石尉寒、不顾脸面大喊大闹的公主嘛!
江子萱勉强笑了笑,道:“你……多心了,她属……意石、石家大郎……”
说话间,许是屋里的人听到了江子萱的声音,走了出来,道:“可是江家三小姐回来了?”
江子萱颔首,看向站在门口的人,一身黑色缎衫,明明四十多岁,偏生还施粉点唇,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这,该是春红口里的阉人了。
对方先是上前,客气的对她行了个礼,而后笑嘻嘻的说道:“三小姐,奴才是太后宫里的,姓张。”
江子萱抿唇,看着他,没有说话。莫说现下士家多高傲,她的身份不允许她主动迎合一个阉人。便是不提身份,她也不喜欢这个张姓宦官的谄媚嘴脸,让她无端端想到了黄鼠狼和竹青蛇。
她一径沉默,张公公难免有些尴尬,却又很快自如起来,继续道:“听闻小姐回京了,十一公主有心结交,特意命小的来探望小姐。”
“你……有事直说,我不喜……拐弯……抹角。”
“这……呵呵……”宦官张讪讪笑,又道:“三小姐是爽朗性子,那奴才便直言了。”
说着,他一顿,小心看着江子萱,道:“公主有意招谢安然为驸马,奈何小姐与他有了婚约,本来公主可以请陛下下旨命谢安然退婚,但公主乃是宅心仁厚之人,想着小姐若是被退婚,以后难免遭人非议,所以有心给小姐一个机会。”
“哦?”
“公主说,只要小姐肯禀明江家家主,主动退婚,公主一定不会亏待小姐,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
江子萱嘲讽的笑了,江月红的事情尚未有定论,又来了个长笙公主,该说她江子萱太有福分找了一个人人敬仰的未婚夫婿,还是该说她太倒霉,还没有到新婚地位便已经岌岌可危!
她这般神态,不怒也不惧,好像有些无所谓,实在出乎张公公的意料,原先想好的话语一句也用不上,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公主还说,若是小姐实在舍不得谢安然,也可以做他的妾侍……”
“你……无须和、和我说,此事……不由我做、做主,全……凭父兄决定。公、公主若有……心,大可去、去找谢家,或者家……父。”
江子萱这般说,其实是实话,对于一桩带给了她短暂甜蜜却可能会造成一生苦闷的婚事,她已经无力再去抗争和应付,只是消极的任凭江闵和谢家决定。
可是,这话听在张公公的耳朵里面却不是这个意思,高门望族多掌钱财和大权,世家之间更是互相依仗、互通婚姻,却大多不慕国婚。她这番说辞,便是高傲的笃定,谢家宁愿得罪皇家,也不会得罪江家。而江家,也并不把皇家看在眼里。
张公公的脸色时青时白,他确实是没有把握说服江家或者谢家的家主,他甚至没有把握在没有圣旨和懿旨的情况下,能够以阉人的身份走进这两家的大门,所以才找这个年幼的江家三小姐下手,谁知道,倒是自讨欺辱了。
他想着想着,不由恼羞成怒,到底是在太后身边得意惯了的人,难免有些性子,一反方才的谄媚笑容,冷冷道:“江小姐未免太过高傲,却不知道世事无常!但愿来日,你不会因为今日的无礼而后悔!奴才告辞!”
说着,他拂袖,带领众人离开。
江子萱愣愣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个张姓宦官的来与去皆是莫名其妙。
张公公气势汹汹的走出六疾馆,很快便有些后悔,方才逞了一时的意气,如今要他回去怎么跟公主交待?
他在马车里琢磨很久,决定去谢荣的府邸试试。
谢荣与谢安然正在花厅中闲聊,听闻宫里有人带了太后的旨意前来,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将人请了进来。
张公公进到谢家花厅,不等谢荣发问,便率先说道:“恭喜谢公,贺喜谢公,奴才这跟谢公报喜了。”
谢荣诧异,一时倒忘记询问太后有何旨意,道:“这喜从何来?”
“奴才前些天奉太后旨意为十一公主长笙挑选驸马,如今,终于有眉目了。”
谢荣听闻,笑了起来,以为长笙公主是看上了他的儿子七郎,不由问道:“可是我儿七郎要做驸马了?”
“不是,不过相差也不远了。”
谢荣蹙眉,谢家虽然人丁兴旺,但他的儿子只有三郎和七郎两个,这个宦官前来道贺,却不是七郎被召为驸马,难道是他的子侄?
那边,张公公继续说道:“是三公子,长笙公主仰慕三公子的才学久矣。”
“这……”
不等谢荣说话,谢安然已经先张嘴说道:“劳烦公公转告公主,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经有婚约在身,实在不能背信弃义,被世人所耻笑。”
“三公子这话就错了,公主说了,她并非没有容人的雅量,若是公子对江小姐放心不下,大可以将她纳进来做妾。公主自会善待于她,不会让公子作难。”
“公公真是说笑了,堂堂济阳江家的嫡小姐,怎么会做他人妾侍?安然能够与她订婚,已是荣幸之至,哪里还敢辱没她?”
张公公见谢安然虽然面带微笑,眼中却是高傲和冷意,心知与他说不通,只得转而对谢荣说道:“谢公,公子到底年轻,只知道义不知前程。他现下已经是出仕的年纪,若是娶了公主,只消太后一句话,察举之时定然顺利,高官厚禄定然有望。”
谢荣双眼一亮,正欲说话,那边谢安然长叹一声,再次抢在他的前面感叹道:“然能得公主和太后赏识,实乃天大的福气。可,谢江两家世代交好,也不好为了然一人的前途便背弃了我两家的恩义。”
话到此,张公公如何听不出谢安然的意思,悻悻笑道:“公子实乃仁义之人,但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当以大局为重,何必为了一点虚有的恩义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谢荣有心留余地,忙道:“公公所言极是,但犬子所顾虑的也不无道理。若是江家能够松口,江家三娘甘愿做妾,我们江家自然愿意。”
张公公笑得越加谄媚,却在心里暗骂好个谢家老狐狸,不敢直接拒绝皇家,倒搬出江家做挡箭牌。
不过,这番话,他只是在心里想想,面上却极为认真的说道:“既是如此,那奴才便不耽误,这就前往江家,想法子说服江公。”
谢荣颔首,唤来谢安然将他送出去。
花厅一下安静下来,谢荣却听到外面有响动,不由提高声音喝道:“谁?出来!”
他话落,一身穿紫红纱裙的女子款款从侧门后面走了出来,面上并不惊慌,对他轻轻一拜,道:“月红拜见公爹。”
见到来人是江月红,谢荣蹙起了眉头。对这个江家的庶出小姐,他并不是很喜欢,但她毕竟怀了谢家的骨肉,又被江家大郎和三娘所不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为难,他便出面从江家将她讨了来,毕竟只是个陪嫁的媵妾,也没有什么礼数,江闵倒也没有为难。
现下,见她居然不在后院安胎,竟然跑到花厅来偷听,谢荣对她越加的不喜,沉声说道:“难道你母亲未曾教导你礼仪吗?”
闻言,江月红面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装作没有听出他指责之意,道:“请公爹恕罪,月红不过凑巧经过听到了公爹们的谈话,要不是因为关系三郎的前程,月红万不敢造次。”
“哼!一个妇人而已,又如何能够决定安然的前程?”
江月红依旧在笑,权当没有听见谢荣话中的鄙夷之意,道:“公爹所顾虑之事,月红恰有法子解。”
“你有法子?”谢荣显然是不信的,又问:“你倒是说说看,老夫所顾虑的是什么?”
“公爹想让三郎娶长笙公主,借太后之手为三郎谋一个好前途。但是,又不愿意就此得罪我江家,放弃与我江家联姻的机会,更不愿意落个慕国婚,远世家的名声。”
“你竟然真的知道!”
“月红不仅知道,还知道如何化解!”
“坐着说话!”
“谢公爹!”江月红说着,缓缓坐到谢荣下手的位置,继续道:“其实说来,此法简单,便是让公主为正妻,安然可以得太后赏识,而三娘做妾侍,江谢两家依旧交好。”
“这……谈何容易?三娘可是你江家唯一的嫡小姐。”
“此事公爹不必担忧,大可以交予月红去办。只是,还请公爹不要告诉他人,包括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