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闵一番高瞻远瞩的话语如同一盆寒彻骨髓的冰水,狠狠泼在江子萱心上,将她对父亲仅有的那点期望瞬间扑灭,一点温度也没有剩下。
她抿唇看着他,不无讽刺的想着,这就是兄长所说真心疼爱她的父亲,这就是老师让她孝顺的人。他当真值得她敬重,值得她孝顺!在她没有出嫁之前,已经安排了别的女儿和她争夺丈夫,还美其名曰长远眼光!
她的心里生出磅礴怒意,想也不想,便大声说道:“我心胸……狭窄,容、容不得……任何人!”
江闵许是想不到她会如此顶撞她,不由怔愣片刻,面色随之变得铁青,怒斥:“孽障!为父的话你敢不听?”
“我心胸……狭窄,容不得……丈夫纳妾,为……今之计,唯有……不、不嫁谢安然,方、方能让二姑娘……平安。”
“你……你糊涂!愚蠢!”江闵说着,又是狠狠拍打桌子,怒气冲冲道:“即便要置气,你也需掂掂自己的斤两!暂且不提你的长相和德行,就说你口吃的毛病,你以为你不嫁给谢安然,其他门当户对的士族子弟会看上你吗?”
此话一出,江闵愣住,江子萱也愣住。
她垂了脑袋,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这就是她父亲对她的看法,她是一个患有口吃之疾的女子,有丈夫肯娶就该感恩不尽,根本没有幸福和尊严可言。
其实,她知道,她不该如此轻易动怒和伤心,应该按照丘聃所教导,淡看外物。
偏偏,她太过稚嫩,总爱逞口舌之快,却又是个口吃的无才女,难免落得被人奚落的下场。
江闵动了动嘴角,想要说两句弥补的话语,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半响才说:“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为父所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闻言,江子萱毫不犹豫往外走,连告退的话语都没有说上一句。
江闵看着,不由泄气,兴许是为了方才失言而感到内疚,在她走到门口时,不由大声道:“听闻你在为六疾馆筹集善款?”
江子萱停下步子,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哎……你这个孩子,这样的性子,真像你的母亲!”感叹完,他方才又道:“我稍后会吩咐管家为你送些银两过去,行善事原是好事,你有难处大可以直接来找我,不必有所顾忌。”
江子萱点了点头,本该说句软话的,但是她很厌恶江闵的做法和不近人情的处事方式:待伤透了她的心又给她一颗枣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她勉强不来自己,索性便破罐子破摔,道:“我……方才,并非戏言,惟愿……与谢安然……退婚。”
“你休想!就是死,也要把你的尸体抬到谢家去!”
江子萱不愿意再听江闵的咆哮,径直走出了院门,面上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容。果然还是太稚嫩,考虑问题太自以为是,在进到这个院子之前,她还天真的以为她和江月红还有谢安然的事情,只是关系到他们三个人,只要她主动放弃,自然可以给大家一个安宁而圆满的结局。
可是,她到底错估了自己在江家的地位,她的父亲宁愿她不幸福,也绝不能容忍她退婚,更不能容忍江家因为她这个口吃女而沦为笑柄。
如今,她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退婚不能,就这么嫁给谢安然却又不甘心,纵使将来举案齐眉,也只是意难平。
走过长廊转角处,一只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旁边一带,着实吓了她一跳。
“三娘,莫怕,是为兄。”
听到江邵乐的声音,她方才放下心去,不解的看向江邵乐,问道:“哥、哥哥,为何鬼鬼……祟祟?”
“也不知道谢安然的父亲跟爹说了些什么,爹昨晚对我发了好一阵火气,让我在房里反思……听闻你来了,也只能这样偷偷摸摸过来见你了。”
“对、对不起……”
“三娘真是个傻孩子,我是你的兄长,母亲不在了,我自然要照顾好你,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说话间,江邵乐一直在观察江子萱的神色,微微一顿,小心问道:“三娘,你跟为兄说实话,你说想要与谢安然退婚,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自、自然是、是真心话。”
“你不是喜欢谢安然吗?为何愿意退婚?可不要意气用事呀。”
“哥、哥哥,你以为母亲……生前快乐吗?还、还有其他的姨娘,她、她们生活得……可、可如意?”
“三娘你……你未免想得太多,身为女子,如此多思,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我、我并非……想、想太多,古往今来,一心相守而……善终者,不计其数。缘、缘何我……就不能?只因,我、我口吃吗?”
“三娘,莫要妄自菲薄。”说着,江邵乐一顿,又道:“其实,你想要退婚也不是没有办法,爹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是为了江家的脸面着想。但,若你退婚之后,能找到比谢安然出生还要好的丈夫为依托,爹自然无话可说,定会答应你退婚。”
闻言,江子萱苦笑,高门子弟多在私下嘲笑她口吃无才之事,如何会愿意娶她?即便有人愿意,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比谢安然出色?
江邵乐自然看出江子萱的想法,小心说道:“三娘,若是、若是石家的大郎愿意娶你,你可愿意?”
江子萱立刻脸沉如水,眸冷如寒潭,说:“哥、哥哥何出此言?我、我宁愿……青灯常伴,也不愿……屈就小人。”
“三娘,其实尉寒的德行,未必如你所想那般糟糕。他甚至……”
“哥、哥哥,馆中……还有事,我先、先走了。”
江子萱不愿意听江邵乐继续说石尉寒的好,说出借口,便疾步走开,看得江邵乐只能在原地叹气。
……
长笙回到宫里,难免又是一阵大发雷霆,宫人皆不敢惹她,诺诺站在一旁。
恰巧此时,奉太后懿旨为她挑选驸马的赵公公拿了几日来所挑选的高门子弟画像进到她的殿内,见到满地的狼藉,忙行礼说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你来作甚?”
见长笙面带不耐,赵公公也不多言,径直让人将画像打开,说道:“这是几日来奴才走遍京城的高官士族之家,所寻来的适龄男儿,奉太后懿旨请公主过目。”
长笙一愣,看着一张张的画像,气得直咬牙切齿,道:“告诉太后,竟然有心为我挑选驸马,那便将我所喜欢的男儿找来,否则我不嫁!”
眼见着长笙越说越大声,赵公公作势欲捂住她的口鼻,却又不敢,急得团团转,小声说道:“公主,使不得,使不得,小声点,小声点……”
“有何使不得?我就是仰慕石家大郎,就是非他不嫁!若是太后真有心体恤我,便下旨封他做我的驸马。”
“哎,公主,你这是何必呢……”
赵公公这句叹息,其中包括了太多的心情,盛怒之下的长笙公主也渐渐回过神来。如今的天下,与其说是皇家的天下,不如说是士族高门的天下。、
莫说她这个公主,便是陛下,和士族之首的石家说话,也需客气三分。石尉寒不愿意,便是太后也无可奈何!
思及此,长笙绝望的哭了出来,越哭越伤心,连头上的小冠掉在地上也不管。
赵公公又是焦头烂额的劝慰,忙不迭拿过一张张的画卷,直将画卷里的男子们夸得飞上了天,简直是十个石尉寒也无法比拟的。
夸着夸着,赵公公又拿出了一张画卷,道:“公主,上一个不满意不要紧,这一个你一定会满意。你且看看,这便是陈郡谢氏的七郎,今年十六岁,与公主差不多大小,虽然现下稚嫩了些,但过个两年,定然风神俊秀。他的哥哥谢安然,可是与石家大郎齐名的美男子,可想,过两年,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等对方说完,长笙已经止住了啼哭,打断他的话,道:“你方才说他的哥哥是谁?”
“谢安然。”
“不是,我是问他的哥哥与谁齐名?”
“与石家大郎齐名!”
闻言,长笙哈哈笑了起来,一拍手从地上站了起来,高声道:“既然如此,我便要他的哥哥做驸马!”
笑着,又忽然冷了脸,咬牙切齿的说:“我就让石尉寒看看,他不要我,我照样可以找一个与他一般的男子,他石尉寒也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这、这……”
“做什么吞吞吐吐?有话快说!”
“这个谢安然确实气度非凡,与公主堪称天作之合,奴才当初看到他也起了这样的心思,无奈……”
“无奈什么?”
“无奈老奴打听过,他与济阳的江家三娘早已有了婚约!”
“那有何难办?让他退婚就是。”
“可是、可是,那是济阳的江家……”
长笙听懂了赵公公的暗示,济阳的江家,也是百年的士族望门,也不能任由她揉圆搓扁。她恨得直咬牙,道:“那就让她做小,我就不相信,一个石家敢忤逆我,谢家和江家也敢?”
“这……怕是难办……”赵公公说着,眼见长笙即将翻脸,忙不迭道:“奴才定然尽力去办,请公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