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石母的马车已经走得没有了踪影,江子萱却依旧站在大门口,好像满腹心事,又好像在翘首以盼。
见状,江邵乐不由奇怪,道:“三娘,你在想什么?还不回去?”
“没、没什么……”江子萱连连摇头,又道:“我、我等安然……我们、我们早有约定,今日……要去、去赏夏荷。”
江邵乐点点头,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要做,静静陪着她站在门口,好一会,方才张嘴幽幽说道:“三娘,如果尉寒与你之间存有误会,你会……”
闻言,江子萱诧异,瞪大眼睛看向江邵乐。
对上江子萱明显不赞同的眼神,江邵乐的话只能戛然而止。
“哥、哥哥,石尉寒……此人……不值一提!”江子萱想说石尉寒就是个纨绔子弟,就是个没有礼数的无赖,在人前嘲笑她也就怕了,人后更是对她动手动脚。可她身为女子,到底脸皮薄,这些话根本无法说出口。
“或许,他对你本没有恶意……”
江邵乐的话到一半,却见江月红和谢安然两人从街头走了过来,脸色顿时沉如水。
此时,谢安然脸色不好,有马不骑,只是将马缰绳牵在手里,与江月红一前一后走着。而江月红,模样虽然狼狈十分,脸上却隐隐透着喜庆,一双丹凤眼晶晶发亮。
江邵乐看到了的,江子萱自然也看到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双手死死握住身侧的纱裙,嘴唇抿在一起,紧张的看着两人缓缓走来。
谢安然对上她的眼睛,先是闪躲了一下,又看向江月红,好似做了极大的决心,一鼓作气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声说道:“子萱,我有话想与你说。”
“谢安然!”江邵乐上前一步,将江子萱挡在了他的身后,道:“你莫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谢安然面色灰白,嘴唇有些颤抖。
见状,江邵乐冷哼一声,转而对江子萱说道:“三娘,你与我进去,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做。”
江子萱不是傻子,谢安然与衣衫不整的江月红同时出现,而江邵乐的面色十分不自然,便是不用想她也能知道三人定是瞒了她一些事情。
这件事,一定与她有关,与谢安然有关!
她固执的站着不动,倔强的抬首看向江邵乐,道:“哥哥……我、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娘……”
“大郎真是爱护三娘,可是你的爱护,能让她快乐一时,难道能让她快乐一事吗?”江月红说着,倏忽看向江子萱,接着道:“你不是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吗?好!那我告诉你,我有了安然的孩子!”
江子萱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看向一旁的谢安然,带着脆弱而不堪一击的期望。
谢安然露出愧疚之色,似有些不忍心,却也没有否认,低声道:“子萱,对不起……”
如果说,江月红的话语对于江子萱来说是当头一棒,那谢安然的承认无异于穿肠毒药,疼得她连痛哭都没有了力气!
温度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里流走,顿时,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手脚近乎麻木,双眼空洞的睁着。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前几日才向她保证不会让她哭泣的人,怎么转眼间就将她丢弃到了寒潭之中,伤得她体无完肤。
他不仅变了心,还与其他女人有了孩子,而这个女人,竟然还是她庶出的姐姐!
一时间,曾经美好的东西,珍贵的记忆,都成了黄蜂尾后针,针针扎在她的心里。
“子萱,你听我说,当初的事情并不是我的意愿……如今大错铸成,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生而不养为不仁之举,我自幼读圣贤书,如何能不管它?也不能不管月红……”
“……以后,我还是会对你好的,不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忽略你,我对你……”
江子萱被这绞疼折磨得有些魂不附体,恍恍惚惚中,知道谢安然在她身边愧疚的解释,可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忙勉强自己站稳了脚,半响之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江邵乐说道:“哥哥……我想退婚!”
她此言一出,喋喋不休的谢安然,还有冷眼旁观的江月红,以及一旁恼怒不已的江邵乐皆惊住!
实在怪不得他们震惊,而是她的反应,委实过于镇定。
她明明还有几日才及笄,却好似历经沧桑的老人,面对心上人的背叛竟然能做到不哭不闹。如此看来,她不是城府太深,便是对谢安然太过无情。
江月红最先从吃惊中回神,提高了声音说道:“三娘,你对安然当真无情!身为一个女子,竟然能够面不改色的说出退婚的话语,可怜安然为了你费尽心思……”
“你闭嘴!”谢安然怒喝,额上青筋毕露,面颊胀成了猪肝色,虽然没有说其他的,可那神情,分明是认可了江月红的话语。
江月红虽然老老实实禁了声,可眼中不断流露着得意的神情。
江子萱越加心寒,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没有多做辩解,江邵乐深深一拜,道:“请哥哥……成全,我想、想退婚。”
“子萱!”谢安然喊着她的名字,连忙上前抓住了她的臂膀,道:“你怎么能够如此将婚约视为儿戏?我纵使有错,可也不过是纳一个侍妾而已,你何苦呢?更何况,她是你的姐姐,你就如此心狠,不容她有个栖身之地?”
江子萱的臂膀被他抓得生疼,奋力一甩,挣开了他的钳制,也不看谢安然,继续重复着方才的要求,道:“哥哥……请成全妹妹。”
江子萱如此决绝的态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尤其是谢安然!
他本以为,她不过是性子骄纵,所以没有容人的雅量,却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就此悔婚!
谢安然有些恼怒,压制着脾气说道:“子萱,你莫要闹了,我保证会好好待你。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不会再碰她……”
闻言,江子萱哈哈仰头笑了起来,笑得声音嘶哑,笑得眼角有泪……
“子萱,你笑什么?”
“三娘……”
她笑,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良人,在与她海誓山盟之时还能无所顾忌的与其他女子有肌肤之亲。如今,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喜欢的话语。
难道,在他心里,情义便是如此儿戏,如此廉价,只消几句话,一切都可以成为过眼云烟?
她笑了许久,等笑够了,方才停下来,对谢安然一字一句的说道:“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她话落,剩下不多的血色悉数从谢安然面上褪去,他的嘴唇不断颤抖,尤不敢相信的说道:“子萱,你怎么能够如此?你纵使不在乎我,也要想想自己,怎么能够从此与我决绝?”
“自己?”
“你想,你三年前被石尉寒拒婚,至今还有许多仕女们暗地嗤笑于你。你若是再与我悔婚,还有哪家公子敢娶你?”
江子萱哀伤,她还以为,谢安然懂她、敬她、爱她,原来在他心里面,她竟然如此的不堪!在他看来,没有了他,便没有良人会要她!
她自嘲一笑,道:“那、那我便、便去做个姑子。”
“你……”谢安然为之气节,却找不到半句话反驳。
江子萱双眉紧蹙,完全失去了耐心,说道:“我……累了,谢公子请……自便!”
话毕,她屈膝一拜便准备告辞。
谢安然着急,原本是存了置气的心思,因为她决绝的话语,也因为江月红那番话。但是,看见她真的要转身离去,没有一点欲擒故纵的意思,谢安然又沉不住气了,急急道:“子萱,那日,那日不是我愿意的。”
江子萱没有转身看他,却也没有再往前走。
“我与月红,本是旧识,后来我与你订了婚,她以后又要做你的陪嫁成为我的妾侍,我们来往自然就比旁人亲近了些,可一直谨守礼仪。只是那日……”
说着,谢安然小心看她,又道:“……你知道她是江家为你挑选出来的陪嫁以后十分伤心,大郎也曾为此与我交谈过。我真心喜欢你,答应了你以后不再与她来往,自然要与她说清楚。便是趁着与她详谈的时候,她、她在我的茶水里动了手脚……”
江子萱依旧没有扭头看谢安然,紧绷的背影却出卖了她的情绪,沉默半响,才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你真……不是、不是自愿的?”
“子萱,我可以发誓,我所言没有半句假话!”说着,唯恐江子萱不相信,谢安然忙又补充道:“此事,当初大郎也知道,你可以问他。”
江子萱怔愣,她的哥哥也知道?为何,与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终于想到,那日谢安然从驿站里匆匆出来与她相撞的事情,她本以为他是刻意去寻她,为此还感动不已,原来竟是……
还有她的哥哥,第二天责罚江月红,当时她还怪他太狠心。没有想到,狠心的原因,竟是为了替她出气!
思及此,她傻傻的看向江邵乐,眼中三分悲伤、七分茫然,好像被困在皑皑白雪之中的小兽,找不到回家的路,无声的在风雪中呜咽。
江邵乐露出自责的表情,解释道:“三娘,谢安然所说确实不假,你一心想着他,我为了让你高兴,所以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江子萱如同木鸡般僵硬的颔首,喃喃说:“我、我知道,我……不怪哥哥……我只是……不知道该、该怎么办。”
该怎么做?她实在不知道,她舍不得谢安然,就算他伤了她,可就像他说的,他不是自愿的!
他不是自愿的,他只是被江月红下了药,所以他仍旧算是信守承诺的,她不该轻易放弃了他。
可是,不放弃他,难道要和江月红一起分享他吗?她方才的话语不是气话,若是找不到一心一意对她的良人,她宁可做个姑子,她万万不会与别的女子争夺丈夫,然后十多年以后,又让她的孩子与别的女人的孩子争夺父亲和家产。
隐隐约约中,她想到将江月红打发掉,可是,她又狠不下心!
她毕竟单纯了那么多年,才这般想来,就已经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了。
一时间,她进退两难。
见她咬着下唇,脸色发白的站在那里,瘦小的身体似乎担负了千斤,江邵乐心疼的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三娘,你现下不知道怎么做,那就先不要着急下决定,先回去休息一下,睡一觉,等想清楚了,我们在做决定,你看如何?”
江子萱望着他,瞳孔依旧有些涣散,却也还能循着本能,对他轻轻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