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萱身体僵硬,越过公子岩的肩膀看向被两个侍卫压制住的江闵,心里叹一口气,虽然对公子岩的怀抱充满了厌恶,但因为看到江闵满面尘霜而心有不忍,将推开公子岩的冲 动压了下去。
江闵神情懊恼,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欲挣扎却挣扎不开,想破口大骂又被侍卫捏住下巴,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看着公子岩,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下肚的模样,嘴里时不时的发出呜呜声。
公子岩没有抱她多久便松开了他,侧头看向激动不已的江闵,道:“岳父大人莫着恼,小婿定会善待三娘,善待江家,不让你们吃苦的!”
恰此时,江闵一把挣开了两个侍卫,疯狂扑向公子岩,大声说道:“老夫与你拼了!”
只是,他还没有碰到公子岩,就被他微微一闪躲了开去。两个侍卫快速上前,将他双手反剪住,嘭的一声狠狠压在了桌子上面。
江子萱见状,生怕江闵再惹恼公子岩,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公子,此处太闷,我们还是出去吧!”
公子岩没有追问下去,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她一顿,模样极为委屈的看向公子岩,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公子岩会意,道:“你父亲所犯的是重罪,我身为太子有许多身不得已之处,不能将他就此放走!但是你放心,我会吩咐下人善待他,不让他受一点苦,也会尽快将此事解决掉。”
“三娘,你莫要求他!老夫宁愿一死也绝不要你受半点委屈,你早已经脱离了江家,不是江家的女儿,江家的事情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走,不要委身于这个阴险小人,现在就去找你兄长,让他把你从江家的族谱上面除名!”
江子萱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和逃离念头,私心里还在惦记着只要能和石尉寒在一起,她可以不管江家的死活,毕竟他们有胆子做通敌的事情,就该有胆子去承担后果!
可是此刻,听了江闵这番慷慨话语后,她再也做不到冷漠,无法做个自私的江家三娘。
她侧了侧脸,借着这个动作将眼中的湿意压制下去,而后走到桌子前,伸手去推两个侍卫。两个侍卫看了公子岩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松开江闵,悄然退到一边。
“爹,你快起来!”江子萱说着,便伸手去搀扶江闵,将他扶着坐到床边,又继续道:“爹,你误会公子了!他行事虽然多有偏激,可对我却是极好的!能跟着他,该是我的福气,万没有什么委屈可言。”
江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大有热泪盈眶之势,颤声说道:“三娘,说的可是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
江闵闻言,沉默不语。
公子岩上前,一把握住了江子萱的手,道:“岳父所害怕的,无非是我对三娘不好!可是岳父怎么不想想,你私下里向胡人售卖粮草本是死罪,我身为太子却没有将你交出去,知情的幕僚和下属多有不满,我也一力压制了下去,不是为了三娘是为了什么?”
他说着,一顿,一字一句说道:“我仰慕三娘久矣,希望岳父成全我二人,以后我不仅会对三娘好,更会对江家多加照拂!”
江闵不答公子岩的话,双目簌簌垂泪,嚎啕大哭道:“老夫无能,老夫无能!江家在老夫手里没有得到光大,反多灾多难,渐渐衰落。如今更因为老夫一念之差,逼得亲身女儿为老夫牺牲,老夫无能,老夫无能……”
江子萱心酸,不忍他太过自责,忙劝道:“爹,你不要如此,江家在你手里虽然没有昌盛起来,可也没有衰败下去。再说,现下战乱纷纷,实在怪不得你!至于我,我是心甘情愿尚主,父亲更无须自责!”
江闵还在流泪,脸上和胡须上都沾了泪滴,紧紧握住她,颤声问道:“三娘,你所说的都是心里话?”
“当然是心里话!”说完,江子萱害怕江闵不相信,犹自补充道:“公子看着有些冷漠,其实对三娘一向不错,三娘先前只是碍着和石尉寒有婚约在身,所以不便将心里话告诉爹。现下石尉寒既然要尚公主,我也不必再顾忌那许多了!”
江闵神色平静下来,颤巍巍的握着她的手,好半响,才道:“三娘,我……我对不起你……”
太子寝殿的后院静谧一片,鹅毛飞雪无声飘落,薄薄在地上积了一层。随着一窜脚步声响起,公子岩拉着双眼通红的江子萱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踩在薄薄的积雪上面,留下一个个鲜明的脚印。
不等这脚印被新的积雪所覆盖,另一人又从假山里面走了出来。此人,正是方才满脸眼泪的江闵。
他大摇大摆走下水潭,绕到寝殿后院的小门,从那里走了出去。
走了两百多步,到一处别致的庭院,这里本是太子府里的偏院,用来招待贵客所用,如今倒成了他暂时居住的地方。
江闵从侧门钻了进去,忽见江邵乐在院子石阶上面呆呆坐着,也不管现下寒冬他连个大氅都没有穿,也不管衣衫被地上积雪浸湿,一径仰头望向雾蒙蒙的天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雪花飘飘洋洋落在他的头上和肩上,将他的青丝染成了霜鬓,徒然老了十来岁。
看到他这个样子,江闵脸色一沉,喝道:“大郎,你这是做什么?天气如此冷,不知道进屋取暖吗?发肤授之于父母,你难道不知道珍惜?”
江邵乐动了动,也不知道是被寒冷冻僵了脖子,还是因为心事太重,他的动作显得十分迟缓,如同一只木马,好半响才转头看向江闵,双眼空洞,低声道:“父亲做完戏了?”
被他这一问,江闵暴跳如雷,吼道:“孽子,竟敢如此与为父说话,为父真是白养你了!”
江邵乐并不惶恐,反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眼中有哀伤和无奈,喃喃道:“若非念及父亲多年养育之恩,我怎么会昧着良心,不顾手足同胞的情意欺骗三娘?”
说着,江邵乐站了起来,不料双腿一麻,又重新跌坐回去。
见状,江闵忙上前搀扶他,却被他一下躲了开去。
“父亲,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我在此等候父亲,就是想问问父亲,可会内疚?若是三娘日后知道了真相,真的再不回江家,父亲可会后悔?”
闻言,江闵恼羞成怒,反手打了江邵乐一巴掌,打得他脑袋一偏,脸上通红不说,鼻子里更是流出了殷殷鲜血。
许是想不到江邵乐竟然不躲闪,更想不到自己下手如此重,江闵顿时也呆愣在场,好一会,才略带后悔的说道:“大郎,你素来孝顺,最懂为父的心思,难道不知道为父如此做是为了我江家好吗?为何要说话伤为父的心?”
江邵乐伸手擦了擦鼻子,擦得满手是鲜血,仿若没有听到江闵的话语。
江闵从手里拿出一方锦帕,弯腰为他擦拭,被他躲了一下却并不死心,狠狠将锦帕按在他的鼻孔处,语重心长的说道:“为父实在是没有办法,此番推举,我江家子弟都只得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北方一带的产业又多被胡人所占领,再这样下去,我们江家只怕会沦为第二个谢家,名义上是百年望族,其实要仰仗他人鼻息而生存。为父……也是为了江家的列祖列宗和后世子孙呀!”
江邵乐冷笑,反问:“这么说来,父亲弃了世家之间的情谊,听凭公子岩差遣就不是仰人鼻息了?”
“你……”江闵一怒,扬手要打,见他满脸的鼻血又有些打不下去,僵持片刻之后,大手一挥,将锦帕狠狠砸在了江邵乐的面上。
江邵乐也不去拿锦帕,任凭它漂落在地上,又道:“父亲,旁的事情我不愿意管,我只想问一句,父亲以后要如何面对三娘?”
江闵冷笑出声,站直了腰板冷睨他,不答反问:“我儿说此话,可是以为自己便清清白白?别忘了,三娘会答应做太子妃,这其中的头功,非你莫属!”
江邵乐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血色,嘴唇轻轻颤抖,喃喃说道:“对呀,我差点忘了此事,当自己还是三娘仁善的兄长呢!”
江闵只是被江邵乐问得恼怒了,所以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如今见江邵乐如此自责,他又有些不忍,叹一口气劝道:“大郎,你莫要自责,三娘的心思虽然不在公子岩身上,可公子岩毕竟才貌双全,日后相处久了她定会回心转意。再说,如今的世家早已不复昔日的风光,能够尚主,实在是三娘的荣幸,是我江家的荣幸。更何况,公子岩是要明媒正娶她,终有一天,她会母仪天下,我们江家也会成为天下第一世家。”
“会吗?三娘性子如何,父亲该清楚,她会回心转意吗?”
江闵被问得一愣,然后重重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要说服江邵乐还是要说服自己,铿锵有力的说道:“会的,一定会!三娘当初不是也很喜欢谢安然,厌恶石尉寒吗?如今怎么样?更何况……”
停顿片刻,他面露凶光,一字一句的接着道:“……待事成之后,石家与石尉寒不复存在,三娘又能惦记他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