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江子萱从氤氲温泉中窜了出来,平静的水面被她大力冲破,晶莹泉水顺着她一头的青丝流淌到她的脸上、身上,又重新回到了水池里。
她张大嘴,左手在脸上一抹,眼睛随之睁开。这才发现原本齐齐站在池边侍候的婢子们此时跪了一地。
江子萱蹙眉,好像想起了什么,抬首看去,果然看到公子岩笑意盈盈的站在一旁。
公子岩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和暧昧,似有似无的往水底下看了看,即便隔着氤氲雾气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津津有味的表情。最后,他的视线定在那刚好与水面平齐的丰腴上面,笑道:“我见三娘在泉池里待得实在太久,害怕三娘玩得忘了时间伤了身体,遂贸贸然闯了进来,还请三娘不要怪罪!”
他嘴上虽说得十分谦和,可他的目光中没有半点愧疚和退意,出奇冷静的江子萱岂会不知?
她没有羞恼躲避,也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冷冷颔首,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既然谈好了条件,公子前来索要自己的报酬自是理所应当,只是还是公子日后要遵守诺言,莫要再为难我的父兄为好!”
公子岩走进来时,想过千万种可能,想她可能会借机杀他,想她可能会对他不齿,想她会慌忙躲避或者大哭求饶……可是不管是哪种,他绝想不到,一向重声誉的江三娘,竟然能够赤条条站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镇定得好像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一般。
他忽然有些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兴起,只为看她慌张、害羞的模样,径直跑了进来,现下狼狈的人反倒成了他。
他被她那明亮的眼睛看得有些悻悻然,不自在的瞥向一旁的龙头喷口上。
‘哗!哗!哗!’
随着江子萱一步一步走向池边,水声不断传到公子岩的耳朵里,让他秀气的双眉蹙了起来。感觉江子萱真的步出了温泉,他脸色一沉,忽然生出了怒气,扭头看向她,这才发现她的身上其实裹了一条长长的罗裙,裙子从腋下一直到垂到她的脚背,被水全然浸湿,此刻正密密实实的贴在她身上。他的脸色稍霁,她这副模样虽然有些不雅,可比赤身裸 体好得太多。
不经意间,他看到她那受伤尚被白布包扎着的右手臂,他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咬牙切齿的说:“你的手还未痊愈,怎么就这样下水?起码要命下人找些防水的东西包一下才是。”
江子萱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我现下连自己的声誉和未来都不在乎了,又岂会在乎这一只本来就没有用处的手?”
公子岩被噎住,本来是她的身体、她的事,她不关心,他何必费那么多的心?
只是……道理他都知道,理智也尚存,可他还是忍不住又看向她的手臂……
好一会,他的眉毛几乎要成了一个倒八字,道:“你是故意的!”
“什么?”
“你心里只有石尉寒,你想为他守身,可你不敢反抗我,怕我伤害你的父兄,所以想出这么一招,趁着沐浴的空档将伤势加重,借伤躲避我几日!”说完,他并不停顿,又道:“就凭这点小伎俩,就能拖延时间吗?你以为,我会因为怜惜你,而让你卧床养伤吗?”
江子萱见他说得肯定,倒也不抵赖,低低笑了一声,答:“公子所说不错,我心里确实只有石家大郎,这样做确实是想为他守身!不过公子放心,我这苦肉计举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而已。若公子一定要我遵守诺言,为了我的父兄,我纵使心里再不情愿,还是会照做的。”
公子岩气得瞳孔急缩,盯了她许久,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不到她会如此大方的承认自己的想法,毫不顾忌他的感受!最为令他气恼的是,她明明说的是实情,也没有特意嘲讽他,可在他看来,她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他不如石家大郎。
很快,他那张被热气熏得通红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思忖片刻后,又平和下去,一字一句道:“自打你口吃的毛病好了以后,就开始变得牙尖嘴利了,相较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身患顽疾的三娘!”
“公子谬赞了!”
“你……”他心念一转,眼睛眯了起来,道:“你说这许多话,无非是想激怒我,让我拂袖而去,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公子英明,又看透了三娘的心思。”
他疾步上前,逼近她。“三娘,我劝你还是不要耗费这许多的心思了,无论怎么样,我今晚是不放过你的。你我都明白,我若对你一再的忍让,反而是给了你和石尉寒在一起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绝了你的心思,也断了石尉寒的念头!”
闻言,江子萱粲然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似眼前的人不是一个随时随地可以制住她的男人,而只是一个顽皮而不懂道理的孩子,轻轻说道:“公子错了!”
“错了?”
“发肤受之父母,本就不属于自己。如今父兄有难,我用身体去换,权当归还了他们的生育之恩,合情又合理!然我与石家大郎之间,更多的是超脱俗世的相知和相许,若是以后还能和他在一起,我会忘记在你身边发生的一切,他也不会在意我所经历的磨难……”
“你闭嘴!”听她说得振振有词,公子岩暴跳如雷,大吼一声打断她的话,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跳梁小丑,费尽心思布下的局,在她和石尉寒看来竟然只是个小小的、考验彼此的磨难?
他恼羞成怒,一把钳制住她的下巴,低声说道:“你相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她摇了摇脑袋,答:“公子苦心积虑的撒网,如今眼看着收网的时机近在咫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的气愤,而自毁渔网呢?”
闻言,他的眼眸锐利无比,其中好似有火焰跳跃,半响才又说道:“三娘,你猜得没有错,我的收获好不容易快要到来,我确实不会一时意气要了你的命,就此让我的苦心毁于一旦!”
说着,他微微停顿,将头压低,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冰冷的说道:“但是,你千万不要得意!今晚,你只能属于我!只要有了今晚,你和石尉寒就再无可能!我们暂且不提其他,就说石尉寒如此骄傲的一个丈夫,怎么会要一个残花败柳做妻子呢?”
他话落,本是万分期待看到她的伤心和恐慌,哪知道,她笑得更加粲然,反问道:“难道公子不知当初大郎是在什么情况下向我江家求亲的吗?”
顿时,他脸色一变,怎么会忘记呢?这件事情,只怕天下人都不会忘记!
就在江家三娘失节的消息被天下人传得沸沸扬扬,天下人将她说得不堪入耳的时候,一向眼高于顶的石家大郎,竟然亲自找了媒人到江家求娶她!
她说完,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随即提高声音道:“当初,他并不知道是我的婢女及时救了我,尚且能够不顾他人眼光到我家中求娶,更何况现下?”
“你……你……”
转眼间,两人之间的气势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咄咄逼人的那个,一下从公子岩变成了江子萱。她昂首看向他,并不介意两人之间过分亲密的距离,低声说道:“公子可知道,你最不如石家大郎的地方是什么吗?”
“是什么?”
“肚量,大丈夫的肚量?”
“你是说我小肚鸡肠?”
“非也!我是说石家大郎可以以海纳百川之态去容忍反对他的人,慢慢软化对方,最后让对方心服口服!而不是像公子这样,以胁迫逼人就范,看似换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日一长,只怕屈服的人生出了反抗之心,公子所有的一切都将是白费!”
她话落,公子岩呵呵呵笑了起来,长臂一伸,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肢,手臂用力一提,逼着她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
“呵呵呵呵……你这个狡猾的三娘子!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要打消我今夜宠幸你的念头!可是……”说着,他埋头在她的脖颈间,深深嗅了一下,喟叹道:“……如此佳人在怀,我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春宵呢?”
感受到他男性特有的坚实,江子萱身体一僵,很快又镇定下来,颔首道:“公子所说不错,我今天的举动,皆是为了打消公子的念头。可是我现下才知道,我做这一切皆是枉然。只因为,我对公子的评价,从头错到了尾,我的举动自然没有用处了!”
“你对我的评价错了?是何评价?”
“我曾听闻公子的母亲出身虽然卑微,性子却十分刚烈,即便被当今陛下强行宠幸了,心里却并不屈服,惹得陛下不快被打入冷宫。饶是如此,她的希望从未被磨灭,在公子七岁时,她竟然试图逃跑出宫……让陛下沦为天下笑柄呢!”
江子萱说到这里,公子岩的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他的身世从来是他最忌讳的话题,她却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谈论!
她浑不在意他杀人的眼光,继续说道:“原以为,公子应该是出身如陛下般高贵,性子如生母般敢爱敢恨的人,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错了。公子的出身如生母,所以才会行事类鼠辈,实在没有大丈夫之风!性子如陛下,所以才会只知道以强权压人,不知道让人心悦诚服!”
“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