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朱管家听到声响,惊叫着跑过来,想要扶起叶轻。
叶轻微微眯起眸子,想抬起手腕却酸胀得没有半分力气,一种近乎是恐惧般的疼,无比真切地切入她的肢体,而冶色的鲜血则慢慢叛离了她的血管。
意识开始模糊,像是被人折断翅膀的鸟儿,在一片深渊里绝望的下坠,坠落吧,坠落吧,摔到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痛了?
“快,叫老钟准备开车。”
可惜她并未能如期坠落,昏暗中有人拉起她的腕,紧接着她的身子便软绵绵地靠近一个温热的胸膛,她甚至能听到那人心跳的声音,“怦怦——怦怦——”,每一下都是那么猝然有力,像是击在自己心口的晨钟,却不再如往日般稳健。
蓦地,身子软软地飘起来,好像踩在云朵里,耳畔依稀传来朱管家的惊呼:“欧阳先生,您的手!”
他的手?他的手怎么了?受伤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然而,那些声音都悄然远了,连带着四肢百骸的知觉,叶轻努力地攥住身侧的手臂,深深呼吸,心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像马上就能蹦出胸膛。
该死的,这是休克的反应。什么时候她的身体变得这么弱了?不过是割了一下腕而已……
霎时间,她整个人像被吸进一个暗无天日的黑洞里,再也没有逃脱的气力。
跑车以极限的速度在高速上呼啸,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寒冷,叶轻的身子一直在战栗,欧阳琛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她血肉模糊的皓腕间。
一向冷漠的心,仿佛被刺进几根芒刺,尖锐的疼痛阻乱了他的呼吸,让他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
这是一个意外,他暗自告诉自己。
可如果出了事,如果真出了事,他也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休克只是很短暂的事,几分钟后叶轻清醒过来,抬眼便对上一双幽深沉静的黑瞳。
欧阳琛的身子很暖,心跳却不稳,她虚弱地枕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说:“你不是要我走吗?”
看到她醒来,欧阳琛起伏无序的呼吸也平稳了些,他闭了闭眸子,双臂下意识地将她圈得更紧些:“傻瓜。”
他霸道凶悍,他蛮不讲理,他害自己受伤,明知道他有如此千般不是,可当叶轻听到他说自己“傻瓜”时,还是忍不住潮湿了双眼:“欧阳……我来找你,有两件事,一件是道歉,一件是道谢。”
虚弱到了极处反而让叶轻镇静了下来,她反复慢慢呼吸,徐徐说:“关于可岚的事情,我对我曾经对你的误解感到抱歉。”
“关于沈安妮,关于我妈妈,关于这些年来你为我所默默做的一切,我想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
欧阳琛一时五味陈杂,蹙紧眉宇拥紧了她,心中千言万语辗转到了唇畔只化成简练的一句:“你少说话。”
这样淡淡的一句,却让叶轻心里面忽然安定了不少,她慢慢抬眸,这才看清他胸前淋漓的血迹,一片鲜红蘸在雪白的衬衫上,刺目的让人惊骇。
这些……都是自己的血吗?
微抿了抿唇,叶轻倏然一笑,学着他曾经的口气说:“我死不了。”
“胡说什么?”欧阳琛语调严厉地打断她,下意识地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心,乌沉沉的黑瞳里隐隐罩了层薄怒和从未有过的慌乱。
沁入骨髓的寒凉仿佛是毒蛇的妖冶信子,从创口处一寸寸蹿入肺腑,叶轻低头,一滴泪就滚落到那片嫣红的血花里。
痛的感觉是如此真实,温暖的感觉也是如此真实。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痛,同时也给她温暖,他们有着云泥之别,是决无可能厮守一生的两类人,这些叶轻很清楚,通通都很清楚。
但是她却贪恋着这份温暖,贪恋到明明知道这抹温暖是虚无的,还要伸手去抓。
心口突然涌出一种悲凉的沧桑感,叶轻微咬着贝齿,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就这么泪眼恍惚地开了口:“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问你一句话。”
两点滚热的泪就砸在欧阳琛的手上,砸得他深眸微微顿住:“你问吧。”
“欧阳……”气力越来越虚弱,叶轻头一歪,孩子似的紧倚在欧阳琛的胸怀里,唇角呢喃好似过往的风声,“如果你爱上一个注定无法相守一生的人,你会怎样?”
犹如被什么尖锐的利物深深切入肺腑,欧阳琛的心猛然一抽,与此同时跑车蓦地停下来。老钟跑到后面替他开了车门,欧阳琛再不犹豫,抬手将叶轻拦腰抱起,冲进医院大门。
“我说你这是在玩男女堡垒对打战吗?”
XX医院里,外科主任吴非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摘掉青蓝色的口罩,对着欧阳琛扬眉一笑:“前两天是你一身血地跑过来,今天又是你女人……”
“话多的老毛病怎么还不改掉?”冷眸森森,欧阳琛铁青着脸将目光瞟向病房里,“她怎么样?”
“放心,割一下,死不了人的,”被他愠怒的目光狠狠刺了一眼,吴非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于是耸耸肩,“就是失血过多,她最近又太过操劳,所以睡着了。”
欧阳琛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我去看看她。”
吴非却蓦然叫住他:“我建议你最好先来看看我。”
欧阳琛驻足转身,紧皱着眉头盯视着吴非:“看你?”
吴非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手一扬掀起他鲜血淋漓的右边袖口,一直隐蔽于衬衣下的医用纱布就这么乍然暴露出来,只是那雪白的颜色却已被大片殷红刺目的血所侵染。
这是上次在叶轻家门口,碰上迸飞的玻璃时撞伤的。
长眉微挑着回眸过来,吴非替他将被血迹糊住的纱布一圈圈拉开,本来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竟然又崩裂了,翻成血肉模糊的惨状。
像看怪物般深深瞥了一眼手臂的主人,吴非禁不住摇头:“真是个怪人,流了这么多的血,你都不知道疼吗?”
盯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臂,欧阳琛面色缓和了些,淡淡地说:“随便包一下就行。”
手术室里,吴非一面帮他处理着伤口,一面慢条斯理地说:“还记得吗?在美国的时候你就经常这样,一脸血一身伤的跑过来找我,有时候我真希望有天再也见不着你。”
明知他是好意,欧阳琛静默了半晌后,却突然嗤笑出声:“等我死了,你就见不着我了。”
吴非缠好纱布后正仔仔细细地收尾,听他这么说,又顿了顿,慢慢敛了脸上的笑容:“欧阳,别怪我多嘴,女人和烟酒,你最好少碰。”
欧阳琛断然收回自己的手臂,斜睨了一眼吴非,冷笑着说:“你一直都挺多嘴的。”
终于守在叶轻身边,欧阳琛侧首,细细端详着熟睡的她。纤长漆黑的睫毛蝶翼般栖息在眼帘上,为她白皙如雪的肌肤扫下一抹柔和的阴影,原本嫣红的樱唇却泛起浅浅的乌青,仿佛是刚受过什么酷刑般,让人瞧了心中忍不住一疼。
“欧阳……如果你爱上一个注定无法相守一生的人,你会怎样?”
方才她的问话萦绕不止地悬在自己的耳畔,欧阳琛慢慢俯下身,在她微凉的唇间蜻蜓点水般地印了一个吻,而后嗓音低哑地说了句什么。
叶轻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医院里开着空调,并不算热,空气中肆意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却无孔不入地钻入人的呼吸里,好像巨石般压在胸口,让人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醒了?”欧阳琛见她睁开双眼,忙将身子靠过来,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愫,“还疼吗?”
“欧阳……”恍然记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叶轻攀附着他有力的手臂想要起来,“现在几点了?”
俊眸微滞,欧阳琛低头看了眼腕间的表:“刚过十点。”
“不行,我要去上班。”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叶轻猛地坐起来,却一不小心碰到手腕,疼得她哑着嗓子低吟,大滴大滴的眼泪止不住般地涌出眼眶。
欧阳琛扶住她皱起眉头,语气间不乏嗔怪:“你这个样子怎么上班?”
叶轻咬紧牙关,忍着腕间传来的阵阵刺痛勉强做好,目光却依稀坚定:“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这个晚上对我很关键。”
然而,欧阳琛却伸出双手,稳稳按着她柔弱无骨的双肩,将她摁回病床上,头也不回地对身侧的老钟说:“打电话给KISS CLUB,就说今晚我包场。”
他要包场?
叶轻微微一怔,接着断然摇头:“……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欧阳琛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她,语气颇为不耐:“这个时候你还装什么清高。”
“我不是装清高,我只是……”叶轻微咬住下唇,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吐出,“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之一,你听起来也许很可笑,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因为是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也是你,在我尊严尽失的时候,维护了我的尊严。所以我感激你,尊敬你,就算我们之间根本不算什么,我也把你当做最真心的良师益友。可我不想像一个宠物一样被你豢养着,我不想像现在这样受你的接济过活,我更不想每次吵架时都要被你说成是卖笑的**!”
心口蓦然松软下来,欧阳琛深深吸气:“叶轻……”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泪逼在眼眶间,叶轻将唇抿又抿,有些自嘲地悠悠说:“……虽然我的确是,可是这辈子,我也只做过你一个人的**。”
似是被滚烫的烈油浇淋在肺腑间,连着心脏都跟着猛然收缩起来,欧阳琛闭了闭黑峻的眸子,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软下口吻哄她:“好了,乖乖睡吧。”
这样的温柔像是一把利刃,击碎了叶轻心中的层层防护,却又徒然间让某种倔强在骨子里复苏。
她偎在他的胸膛前,坚持说:“欧阳,答应我,别去做包场这种事,哪怕输掉这场比赛,我也不要这样的帮助。”
欧阳琛不语,狭长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自嘲地冷笑:“易北辰的帮助你愿意收,我你就不愿意收?你倒是泾渭分明。”
叶轻抬起眼眸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嗤地一笑:“你在吃醋?”
脸色倏然间变得铁青,欧阳琛撇开脸,冷下眼眸不再看她:“你爱怎样怎样,我不会再管你。”
在沉默里艰难地僵持着,叶轻的秀眸却微微一转,拉起他的袖口悠悠说:“我饿了,给我买点吃的行不行?”
懒懒睥了眼她惨无血色的脸庞,才忆起她似乎都没吃晚饭,欧阳琛叹了口气:“想吃什么?”
“就吃锅贴吧,我想要热的。”
“你躺着别动,我去给你买。”欧阳琛点点头,临走时还特别交代老钟要看好她。
深夜十点钟,卖锅贴的已经打烊了,好在店长还未走,只落了一半的门正在查账。
欧阳琛下了车,径直走向店面,本想以三倍的价格请店长再做一份锅贴,可店长却说什么都不同意。
欧阳琛有些不耐,张口又加了两倍,店长终于懒懒地抬起眼眸:“是给你媳妇买的吧?”
微微怔了一下,欧阳琛神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店长却蓦地重新搭起烹制的工具,冲着欧阳琛洒然一笑:“我跟我媳妇儿有约定,每晚十点半必须准时到家,一分一秒都不能晚。从店里走到家刚好要半个小时,本来你这生意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做的。不过,看你这大半夜还巴巴地给媳妇锅贴吃,这份心意我喜欢,我就给你破一次例好啦。”
心头蓦然一松,欧阳琛将钱递给那个店长,却被对方白了一眼:“钱我可是一分也不会多收,年轻人,这年头找个好媳妇不容易,有了就要好好珍惜。你们俩在一起长长久久,我这锅贴做的也顺顺心心,你说是不是?”
说不上为什么,欧阳琛注视着这家笑容可掬的店长,向来冰封三尺的心也竟似开出一枝柔软的春桃,连冷硬的唇角也微微弯起,溢出同样柔软的笑意。
提着刚出炉的温热锅贴,欧阳琛一把推开病房大门,病床上却早已空空如也,医院里沁人的寒气一缕缕吹入他的衣领中,将唯一一点仅存的温暖消逝殆尽。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欧阳琛的心脏猛然一阵紧缩,转身揪起老钟的衣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