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欧阳琛都不言不语地躺在床上,双眸森然地盯视着天花板,任鲜血汨汨地向外淌着,叶轻好不容易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想劝他去医院看看他却也丝毫不理睬。
无奈之下,她只好打电话叫了私人医生,又亲自取来医药箱,动手替他包扎伤口。
包扎的过程中,欧阳琛的电话响了一次,听到铃声,他那死鱼般纹丝不动的眼瞳终于转动起来,也不顾自己的伤,抬手就取了手机放到耳边。
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他倏然间坐起来,握住叶轻的手示意她停下来,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浅浅的欣慰、紧接着又是意味难明的郁色和阴鸩。
挂断电话后,欧阳琛伸出手掌慢慢抚上叶轻的颊,又轻而缓地上移至她的眼角,眼神专注而深远,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好像能一眼瞧进人的内心深处,叫人瞧了心里发毛。
“你终于肯理我了?”叶轻讶然抬头,一边的秀眉微挑。
欧阳琛唇角微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而后推开她的手站起来,手脚麻利地拿过自己的衣服迅速穿起来,仿佛自己身上根本就没受过伤一样。
穿戴整齐后,他想了想,扭过头看了眼叶轻,发现她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自己,便径直走过来,双手抓住她的额头碰向自己的唇,印下深深的一吻。
叶轻被他一连串的古怪行径整得有些莫名其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欧阳琛已经远离了她,边转身边语气清淡地说:“我出门一趟,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
叶轻跟着他站起来:“可你的伤……”
“死不了。”
丢下这样冷硬的三个字,他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最后拉了拉领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欧阳琛这一走就是半个月,每每想到那个梦魇般的夜晚,叶轻都会觉得后怕,那天他的行径实在太诡异。
欧阳琛常常说叶轻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在夜场混了两年的她也算阅人无数了,却的确读不懂他。他就像一个谜,谜一样的不可理解。
关于他,叶轻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一个罂粟般的男人,通身散发着令人耽溺的迷人气息,却又通株带毒,一种让人上瘾后、心甘情愿去自掘坟墓的毒。
她还不想自掘坟墓,所以对于不该问的事情,她绝对会把自己的嘴巴管得严严的,什么也不问。
叶轻等不到欧阳琛,只好自己拿了主意,替妈妈办理了转院手续。转院的那天,她接到赵志勇的电话,说是帮她联系到了一颗配型良好的肾,希望过几天能出来见面谈谈价格。
安顿好妈妈后,叶轻站在五楼住院部走廊里的半圆形露天阳台上,暖暖的阳光好似纱绸、丝丝缕缕地拂在她的肌肤上,驱散了整个冬季冰寒落索。
抬起头凝望着洁白无垠的万里晴空,她尝试着放松心情深深地呼吸,新的医院、新的医生和护士,也许从今天起,她就能迎接到生命中崭新的一切。
怀揣着这种难以抑制的憧憬和喜悦,叶轻微笑着转过身,却听到走廊里传来几句隐约熟悉的低醇声音。
心跳徒然漏掉半拍,她像着了魔般循着那声音走去,却在拐弯的抬眸时,直直地对上一双乌黑却空洞的双眼,就这样两相对望,呼吸若断。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易北辰。
叶轻拼命地压下心底的惊惶失措,正想着寻着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眼下这个尴尬重逢的境况,却意外的发现易北辰的双眸只是茫然而直惘地凝视着前方,漆黑的瞳孔里似乎看不到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聚焦的点。而那挺直的脊背紧紧贴在墙壁,纹丝不动,双手则不安地来回交错握着,眉宇也紧紧蹙起。
仿佛一记炸雷丢到自己面前,叶轻的脑子里轰然一声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还在怀疑自己的揣测,后面有个护士便急匆匆地冲着易北辰跑过来,而后气喘吁吁地扶住他的手臂,抱歉地说:“易先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我这就带您回病房。”
“没关系。”听出声音的来源,易北辰微侧过脸,点点头和煦地一笑,而后放心地将手臂搭在护士的身上,一步步、脚步蹒跚地朝着叶轻走过来。
叶轻怔然地看着他面无波澜地走向自己,又紧挨着自己的肩头擦过去,心湖里如同被人丢进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涟漪。
禁不住用力的咬住下唇,过了好半晌,叶轻才清醒过来。
他的眼睛,看不到了……
遥遥地跟在护士和易北辰的后面,叶轻并没有走进去,而是暗自记下了他的病房号,转到四楼前台询问:“请问,易先生是在415房间吗?”
护士长正在填写值班表,闻言懒懒地抬了眸子瞥她一眼:“易先生?哪个易先生?”
像这样的大医院一般都会一定程度地去保护病患的隐私。
叶轻心如明镜,眉眼一弯,嘴角便含了抹歉意的微笑:“是这样的,我是鑫源地产的一名员工,老板派我来探望他的生意伙伴,瞧我粗心大意的,竟连对方的名字都忘记了。”
“搞房地产的?”护士长这才抬头细细打量着叶轻,许是看出她穿戴出众,口气也有些松了,“你说的是前些日子出车祸被送来急救的那位易北辰先生?他住在415房没错。”
“对对对,就是易北辰,谢谢您啦。”叶轻弯下腰,深深鞠躬,心却在蓦然间沉下去,几乎站不稳脚。
出车祸……
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车祸呢?
心跳得那么急,叶轻迫不及待地想见见易北辰,却又不知见后该如何自处。人世难堪,如今他们各自举步维艰,见一次也不过是伤心一次罢了。
中午,一直耐心等到415房的护士离开病房去吃饭,叶轻才站在门口向屋里遥遥地望了一眼。
春阳明媚,碎金般透过玻璃洒满窗台,房间里空无一人,易北辰就坐在窗前的病床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颀长的背影在清亮的光线中却显得格外落索。
叶轻忽然想起大学时每次相约去食堂吃饭,他总是这样坐在女生宿舍楼下的凉椅上等待她,可那时候他的笑容比阳光还暖,他的眼神比群星还璀璨。
温柔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被激发出来,叶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慕,鬼使神差地迈起步子踏进来。
一步步地、一步步轻轻地靠近他,叶轻颤抖着举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后者的深瞳里却蒙昧得不见半点波澜。
心痛地向后退了半步,叶轻捂着嘴拼命忍住几欲夺眶的眼泪,脚却不小心绊到床边的一个盛满器皿的架子,乒乒乓乓的嘈杂声遂即响起。
她唬了一跳,刚想伸手扶住床边的栏杆,手臂却被人牢牢地托起。
“还没走吗?”
易北辰的语气温暖而关切,叫人如沐春风。叶轻不敢贪恋这样的温暖,慌慌张张地站稳离开。
似是察觉到不对,易北辰那舒展的眉头在倏然间皱起:“小张,是你吗?”
心怦怦直跳,叶轻故意捏着嗓子哑声说:“不是……我是巡房的护士,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
“你的声音?”易北辰微微挑眉。
“我感冒了,说不出话。”叶轻蹲下来捡东西,目光却斜斜地上扬,仔细觑着他看似完好无损的眼睛,和额头上缠了一圈的棉布包扎。她暗自揣测着,护士长说他是最近才出车祸住院的,如果伤到了眼睛没理由不进行包扎处理……
那么他为什么会看不到呢?难道是伤到了神经?
“那就少说点话吧。”易北辰微微笑了,一手抓住栏杆,吃力地弯下腰,摸索着替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托盘,稳稳地递到她手里,“真是一个毛手毛脚的护士呢,下次可要小心点,被你们护士长看到了,又要骂你呢。”
十指相触的那一刹那,叶轻只觉得一道近乎滚烫的热流缓缓汨入自己的心窝,她红着脸抬起眸子,鼻腔却倏地酸涩起来:“……谢谢。”
被她搀扶着坐回病床上,易北辰的眼神微微一晃,和煦的笑容也僵在唇边:“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心跳蓦然加速,叶轻几乎是僵直地望住他乌蒙蒙的眼睛:“你都看不到我的样子,又怎么会……”
“你的气味……很熟悉、很温暖,”易北辰仰脸注视着空无的前方,兀自一笑,那笑意看上去有些空洞的寂寥,“对不起,我这样说是唐突你了。”
呼吸变得那么绵长,叶轻望住他,忽然就心疼得不得了,她用力将唇抿了又抿,才迫使自己压下那股冲上前拥抱他的冲动,尽量平缓地说:“没关系,您睡吧,这次我真的走了。”
“午安。”
“午安。”
轻轻回了一声,午后的阳光如纱,笼在人的心头,带来丝丝缕缕牵绊似的疼。叶轻退开几步摇了摇门,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遥遥地看着他慢慢躺下身子,阖上双眸。
刹那间,这些年的悲辛都化作两行滚烫的清泪,无声无息淋湿了衣衫。
门外,欧阳琛正捧着一束鲜花站在逆光的阴影里,牢牢盯视了低头啜泣的叶轻几秒钟,他霍然转身,顺手将鲜花丢进走廊的垃圾桶里,黑眸中的辉色一寸寸地暗沉下去。
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叶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离开,转身时却迎面看到一张姣美的面容。
“叶轻?”
周晋雅挑起柳眉,娇媚的凤眼满是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轻冷冷抬眸,不徐不疾地向她逼进一步:“你可以再大点声,最好把屋里的北辰吵醒。”
意识到自己不该显露出来的失态,周晋雅端了端神色,警觉地看住她:“你来干什么?”
回眸深深望了眼已经关紧的那扇门,叶轻侧头,眸中的戾气全消,只剩下黯然地看住:“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北辰的眼睛会看不到?”
顺着叶轻的目光望过去,周晋雅的秀眉也微微蹙起,再开口时语气已不觉怅然:“一次意外,那天北辰心情不好,超速驾驶,差点撞上一辆货车,幸亏……”
周晋雅凤眸一转,突然好整以暇地看住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看她意态轻松的模样,叶轻便知道北辰的伤应该不严重,心中的大石终于稍稍放下些,吐出的话,却并不温柔:“易叔叔的病情是你买通媒体向业内散播的吧?”
“你说什么?”周晋雅眯起眸子,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周晋雅,如果你真的爱北辰,就不要再逼他了,”叶轻紧紧咬住下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喷薄在心底的愤怒,“否则……”
这样威胁的语气让周晋雅徒然觉得好笑,她唇角轻扯,话语间拿捏出几分万分:“否则?就凭你,你连你自己都顾不住,还能有什么别的本事?”
“跟周大小姐比起来,我是没有更大的本事,”叶轻也跟着笑了,黑亮的眼眸里闪过凌厉的光,“不过,有句话我想提醒你——一个对爱情机关算计的女人,这辈子也别想得到男人的爱。”
“多谢提醒,”美丽从容的脸庞平静得没有一丝破绽,周晋雅看住她唇角微弯,露出一抹弧度优雅的笑,“这句话呢,我还想拜托你同样转告给你的好朋友秦小姐,想捞我们秦家的钱,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噢。”
听她这么说,叶轻心里突的一跳,这些天只顾着忙妈妈的事情,她倒是把可岚给疏忽了,难道……难道说可岚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光是想想就心急如焚,叶轻一刻也不想耽搁,简单跟周晋雅道了别,就直奔可岚那里。
注视着叶轻离开的背影,周晋雅突然将眉一横,轻蔑地把手里的饭煲丢到助理怀里,同时掏出手机沈安妮打了电话:“给我查查叶轻最近都在做什么。”
“她又来找你麻烦了?”
“不过是一只耗子,遛得久了,就以为可以逃过猫的爪子吗?”周晋雅浅浅一笑,午后阳光明媚,洒金般闪进她的双眸,耀得似乎能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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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海边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美轮美奂的房子里照例空荡荡的,像一座没有活力的雕塑。
秦可岚正坐在花园里喂金鱼,她气色好多了,照旧的娴静如水,可她坐在这里,就像是华屋里禁锢着的一只金丝雀,眉眼里都死气沉沉的,再不见过去那抹动人的灵气。
“看你的身体应该好多了吧?”叶轻微笑着走近她,拉起她的手仔细地打量着,“不过脸色还是不好看,都不笑一笑呢。”
可岚别过脸,惘然地凝视着池子里争相抢食的金鱼:“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么大的一间屋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打扮给谁看?又笑给谁听?”
听出这话里的不祥,叶轻低声问她:“周晋诺呢?”
听到这个名字,秦可岚顿了顿,紧抿着唇再没有一句话。
叶轻心里的狐疑更浓,忍不住追问她:“可岚,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秦可岚转过粲然一笑,那笑容在荡漾的水波里支离破碎,“他就要结婚了。”
心猛然一顿,叶轻小心翼翼地问:“和谁?”
“京都萧氏集团的千金。”
“京都萧氏?”叶轻蹙起秀眉,努力在脑子里汲取关于这个名字的回忆,蓦地,她想起以前曾听别人说过,京都萧氏也是一个房地产公司,在首都曾和龙腾、远夏三足鼎立,但萧氏集团主攻国内小户型建筑,向来和崇尚奢华特权的远夏、龙腾鲜有交集。
过去的三个巨头,一个被迫撤到沿海,一个又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到现在还称得上辉煌鼎盛的,也就剩下萧氏集团这一家了。
“我懂了,这是周百雄重回首都发展的一步棋,”叶轻恍然顿悟,“假如周晋诺顺着他父亲的心意这样做了,就能顺理成章地执掌首都分公司。远夏的总部将来是一定会挪回首都的,一旦周晋诺坐实了这个位置,那么将来他接手这一切,就不过是顺水推舟、易如反掌了。”
可岚望着远方的天空深深凝眸:“利害相轻,商人们殊死博弈,而我们……我们连棋子都不算。”
叶轻忧心忡忡地握紧她的手:“可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要告诉我,你心里是什么打算,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想办法啊。”
“我恨不得他现在就结婚,只要他肯放了我!”可岚看住叶轻,凄惶地一笑,“但是他不放过我……”
周晋诺结婚还要霸者可岚,叶轻听得难受,恨不得将那个王八蛋剁成肉酱,于是紧紧拉着可岚说:“他不放过你,那我们就自己跑!我现在手头里也有点钱了,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个混蛋。”
可岚却轻轻挣脱了她的手,摇头说:“这辈子我已经毁在他手里了,我逃不掉的。”
恍恍惚惚地回到家,叶轻浑身烫得像火烧似的,一进门就半晕到鞋柜旁的地毯上。朱管家听到声响,慌忙跑过去搀住她,同时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这才知道她发烧了。
想着可岚的事情,叶轻心里难过,从可岚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总有一天,欧阳琛也是要结婚的,总有一天,她这个连棋子都不算的女人,也是要被他抛到一边的。
对于这么一个结局,她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和解脱才对吗?为什么她却突然觉得害怕,她好怕欧阳琛会像周晋诺对可岚那样,哪怕结婚了,还要把自己绑在身边。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人生就真的彻底毁了。
朱管家看叶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焦急地劝她去看病,但她却是一味地推诿。万般无奈下,她给欧阳琛打了电话:“欧阳先生,叶小姐发高烧,又不肯去医院,您快回来看看吧。”
“那就让她病着,以后这种小事不要拿来烦我。”
当时朱管家心急之下按了免提,所以这冷漠却刺耳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叶轻的耳朵里。
像是被人照头浇下一桶沁凉的冰水,她只觉得心寒,脑袋就更觉得昏沉。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梦境依稀里,叶轻仿佛闻到枕边有熟悉的男人体味,下意识地伸出手向旁边探了探,并没有触到任何人。
莫名的失落灌满心田,她倏然间坐起来,却看到欧阳琛正披着睡衣站在窗口。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原来他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啊。
套上睡衣,迷迷糊糊地走向他,还来不及感动,冰冷如毒蛇的话却从前方那个颀长的身影处传来:“现在是什么社会了,结个一两次婚根本就不稀奇。先跟你需要的那个女人结婚,等你把她利用完了,再跟你中意的那个人结婚,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当初我建议你利用秦可岚向你父亲示弱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我的建议就是对你最好的谋划,萧宁你非娶不可。”欧阳琛果断地打断电话那头的反驳,冷然转身,却正巧对上叶轻惊怒交加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