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九点钟,是龙腾大厦一周中最忙的一个时辰,易北辰西装革履地站在一楼大厅的门口,在众多高层的簇拥下,冲着从宾利轿车里缓缓走下的男人粲然一笑:“哥,这次又要麻烦你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既然肯叫我一声哥,就不用这么见外,”欧阳琛亲厚地拍拍他的肩,一路被他请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妈来海滨了,她想跟你谈谈。”易北辰笑着一侧身,里头的隔间里款款走出一位优雅美丽的中年贵妇。
这女人虽已年逾五十,皮肤却依旧保养得白皙若雪,而且颧骨突出,眼神乌黑明亮,脸庞棱角分明,大眼瞧去竟不似汉人。
她就是龙腾集团的董事长夫人——朱明翠了。
看到欧阳琛走进来,她倩然一笑,大方地冲他伸出手:“欧阳,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们辰辰的照顾。现在有人暗地里捅我们一刀,把老易的事情爆出来,你也知道,老易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辰辰又太年轻,许多东西都不懂,如今龙腾的前景实在令人堪忧。
神息有一瞬的滞留,欧阳琛的黑眸不易察觉地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但是很快,他便掩饰下去,和悦地握着朱明翠的手:“我跟北辰一见如故,又拜过兄弟,多帮帮他都是应该的。”
朱明翠转过身,唇角依旧保持着弧度良好的微笑,漆黑恬静的眼眸里却多了分与众不同的宠溺:“北辰,今天公司事物繁杂,你先下去处理一下,我跟欧阳谈点事情。”
易北辰微微蹙起眉头,犹豫地瞥了欧阳琛一眼,终于还是点点头,转身而出。
眼见儿子离开,朱明翠温和的笑容却缓缓收住了,两眉间也换作阴霾深锁:“欧阳,龙腾这次进军海滨,我想听听你怎么想?”
“易太太,我跟您说句实话,您靠我这条资金链投资海滨的市场并非不可以,但是投资的钱越多,风险也就越大,”欧阳琛并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定格在窗外的车马繁华中,眉峰却微微一挑,“其实我很好奇,远夏向您开出那么多丰厚的条件,又甘愿将凯旋广场这个商业宝地拱手让出,您为什么就丝毫不心动?
“你的意思我懂,但是和远夏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这其中的风险也许更加难以估量,”朱明翠眯起眸子,明亮的双眼里渐渐涌起潮湿的雾霭,“更何况,辰辰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为了远夏,委屈自己,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
欧阳琛抬眸,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似乎大有深意:“那么,易老先生半生打下的基业,和北辰的婚姻幸福……”
“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朱明翠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温柔的眼眸里透过一丝决绝,“钱没了,可以再赚,可是我就只有辰辰这么一个儿子。我已经差点失去辰辰一次了,这辈子,为了我儿子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不要。”
欧阳琛侧过脸,眼底透出一抹近乎轻蔑的笑:“可我听北辰说,拿下北海望是易老先生的遗愿,也是他对别人的承诺。”
朱明翠看住他眼角微转,已含了深刻的焦虑:“所以我才来恳求你,用你的能力,帮帮我们龙腾,帮帮我儿子。”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易北辰就神情忧虑地站在隔间的外面,欧阳琛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离开龙腾大楼,直到坐上车才眉峰微挑:“你都听到了?”
“嗯,”易北辰的后背慢慢向后靠着,眉宇深深地蹙起,“我妈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觉得自己不孝。因为我的一点执着,害得她老人家为我操尽心思。”
欧阳琛垂首,火焰燃起,一支烟便落在他的唇畔:“你们母子俩感情真是好。”
易北辰也点了一根烟,英俊的黑眸一眯,意味萧索:“哥,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心稍稍一顿,欧阳琛沉默着凝视着他发动了车子。
“明知道没有结果,明知道没有未来,却还要固执地为她保留住心里的那个位置,就这样用尽心思、拼尽全力,直到退无可退,悔无可悔。你有没有……爱过这么一个人?”
心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针,麻醉似的疼痛直逼上欧阳琛四肢,他沉默着吮了一口指间的烟,过了好半晌才嗓音低哑地开口:“你在犹豫。”
他抬头,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易北辰:“亲情和爱情,你无从选择。”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易北辰回头看他,目光里透出探寻。
欧阳琛弯起狭长的眼睛,瞥向他握紧方向盘的双手,慢慢勾起唇角:“方向盘握在你的手里,命运也握在你的手里,你要做的,就是松开它,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松开它?”易北辰心里闪过一丝警惕。
“不如试试看?”欧阳琛轻拍他的肩,远远注视着前方,深瞳闪过一丝幽暗的光,“放心,这里车少,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法,况且,还有我看着你呢。”
易北辰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认识这个男人有三年了,从自己人生的低谷到后来获得新生,一直都是这个男人像兄长一样耳提面命地引领着自己、教导着自己,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战胜自我,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男人。
可是……飙车一直是他童年的心理阴影,他真的可以战胜这一切吗?
缓缓松开一只手,下一只手却像黏在车把上,怎么都退不开。
“只有抛却一切,你才能获得自由!”
蓦地,耳畔传来欧阳琛低沉的声音,逼得他下意识地松开两只手,心跳在倏然间加速,几乎就要跳脱胸膛。
眼睛眯了眯,欧阳琛的眼中划过一丝凌厉,突然用力地替他踩下油门。
“哥,你要干什么?”易北辰一惊,转过头,朝欧阳琛大声吼道,眉眼之间满是焦急,“快停下!”
“我在帮你做决定——”
欧阳琛侧过身,伸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双眼鹰隼般直视着前方,同时再度加速:“告诉我,在你死之前,你最想做什么?”
车沿着空旷的高速公路飞快的疾驰着,易北辰屏住呼吸,任刀子似的风呼啸在自己的耳畔,恍然间,仿佛又看到叶轻的如花笑靥。
旧时的记忆一遍遍地在脑子里回响,清晰得宛如昨日,却又仿佛隔了无数个时空,再也找不回来……
而父亲卧病在床的颓唐病容,以及握紧他的手时语重心长地托付,却像闪电般击中他的心口。
车速依旧在节节攀升,马上就要冲向右方的路口,大风呼啸间依稀有货车的轰鸣。
洞察一切的目光微微压下,欧阳琛猛然抓住他的手握在方向盘上,同时大声喝问:“告诉我!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和叶轻在一起!”生死一线的惊魂时刻,易北辰几乎是脱口而出,与此同时,他转头怔然地看住欧阳琛。
一双眼睛,仿佛三月天空里缓缓漂动的白云,清澈干净。
蓦地,迎面驱来两辆三米高巨型货车,超速的风送来嗡嗡的声音,利针一般刺进耳膜,易北辰一慌,想要调转方向盘,但儿时的可怕回忆再度倾覆而落,他的手臂就像冻僵了般,挪不动半寸。
“轰——轰——轰——”
眼看车离他们越来越近,欧阳琛却一动也没动,只是侧过脸足足看了易北辰好几秒,脑袋里无数声音如过往的疾风般交织纵横——
“所以我感激他,一辈子都感激,但我对他,也只有感激。”
“我就只有辰辰这么一个儿子。我已经差点失去辰辰一次了,这辈子,为了我儿子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永远也不会和一个我根本就不爱的男人生下这么一个孽种!”
“北辰……北辰……带我走!带我走!”
杀机,在寒凉阴沉的黑瞳里微微闪动着,一瞬间清晰可见。
“哥!”易北辰定定地僵在座位上,略微转过脸,求助似地看向欧阳琛,澄澈的眸子里满布着生死托付的信任与恐慌。
请不要……请不要再用这种信任的目光看着我,我想要的一切,和我所愿的所有人,你都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到,请务必收回这目光,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尽我所能地恨你!报复你!
黑瞳一阵阵紧缩,欧阳琛将手指在掌中握紧,撺成紧实的拳头。
一切都好似电影中的慢镜头,车轻轻而缓慢的向前,只差一点,就能撞上路口的货车,而后撞起来,高高地飞起……
此生难筹,就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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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姐,喝点乌鸡汤吧,你刚做过手术,得好好养养身子。”
晚上,朱管家端着一翁乌鸡汤走向客厅。
叶轻抱膝坐在沙发上,恬美的深瞳毫无焦距地盯视着墙壁上的德国大摆钟:“我吃不下。”
朱管家侧过脸低低叹息了一声,又劝道:“叶小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人是铁,饭是钢,总要吃点东西,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有力气和心思去处理好其他事情啊。”
是啊,无论如何,都必须让自己撑下去。
“欧阳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叶轻微微抬眸,接过瓷碗,舀起一勺刚要放在唇边,却被烫得缩了下舌头。
她也不想像怨妇一样地盼着他回来,但是她想跟他尽快商量一下帮母亲转院治疗的事情。最近他总是很忙,一天下来,叶轻甚至都见不到他一面,而这件事越往后拖,变数就越是难以估量。
“先生说晚上回家陪您吃饭呢,”朱管家抬头看看表,时针已指向九点钟,有些奇怪地喃喃,“按理说也该回来了。”
男人不回家多正常啊,何况这儿又不算是他的家。
叶轻轻笑一声,俯下头还想再喝一口,手却不受控制的一抖,只听“乒乓”两声,碗已打碎在地上。
朱管家顾不得管地上的碎片,忙凑过来掰开她烫得红肿的手腕,心疼地说:“叶小姐,您怎么了?烫着没有?”
“没事,”叶轻怔然地抽回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心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