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不要喝点咖啡?”书房的门被人敲开了,欧阳琛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示意对方把东西放下。
咖啡放下后,人却没有走,一股熟悉的清芬游荡在自己的鼻息,欧阳琛下意识地抬头,发现是叶轻,不由一晒:“我竟没听出是你。”
“你太忙了,当心累坏身子,”叶轻走过来,把一份文件递给他,又站到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按摩起太阳穴来,“这是从保险箱里拿到的资料,如果你不允许的话,我就不曝光了。但是欧阳……我还是想请求你。”
欧阳琛扬手示意她停下,眉头紧蹙:“这个东西,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旦你把它暴露出来,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叶轻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声音中透着一丝执着:“远夏怎么刁难我我都不怕,我听说远夏新楼盘的施工现场出了一个坠楼的事件,现在事情闹大了,政府要问责。如今,趁着媒体高度关注的时候,披露它以前的种种恶行,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欧阳琛轻轻把文件搁到桌面上,哂笑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权有势如远夏这样的大财阀,又怎能容忍媒体把这种丑闻肆意放大?”
“一定是有人在暗中跟他作对。可这个人会是谁?”叶轻探寻地看向他,其实她心里隐约有点眉目,但她想听听欧阳琛的说法。
“谁巴不得远夏死,就会是谁,”欧阳琛扭头,慢慢抬起她秀气的下颌,“给你提个醒,这个东西你送到两个人手中最有用,一个是易北辰,一个是周晋诺。但是后者的用途大于前者,易北辰没有野心,周晋诺从三年前就想搞垮远夏了。”
“周晋诺想搞垮远夏?”这件事叶轻曾听欧阳琛提起过,所以并不陌生,但她还不够明白这其中的原委,“远夏垮了,他又该怎么办?”
欧阳琛将身子放松,慵懒地倚在叶轻的胸口:“别忘了,他现在和萧氏联姻。周晋雅算是个革新派,为了培养自己的班底,处处打压排挤远夏的老骨干。这几年来,周晋诺装作游手好闲,放任周晋雅在公司整的天怒人怨的,自己却在暗中回收这些金牌人才。人才到手了,他就开始制造远夏的负面新闻,把远夏一点点地挖空。他想要的,就是让远夏最终变成一个人财尽失的空壳,等到那一天,他就可以以萧家女婿的身份,低价收购远夏。”
叶轻微眯起眼睛,眸光也闪了闪:“他明明可以直接从周百雄的手上继承到远夏的一切。”
“人的欲望是很复杂的东西,它总在膨胀,可能因为爱,可能因为恨,也可能因为贪婪。”欧阳琛轻笑一声,吐出的话却像是叹息,“他这么做的原因,也许三者都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欲望膨胀的太厉害,就会带来毁灭。”
他这么说让叶轻想起可岚的死,心底一片黯然:“早听说周家人各据己利,六亲不认,果然不假。”
欧阳琛没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又坐起来,拿起那份文件,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满是能看透一切的确信:“你肯把这个还我,一定是有所收获,说吧,你查出了什么。”
叶轻深深注视着他,她应该相信他的,更何况她也瞒不过他,索性赌一把直说出来:“周百雄逃税,贿赂政府官员,由其出资建造的几个新型小区,全都是不合标准的豆腐渣工程,几年前,为了盘地他甚至不惜买凶杀人,样样证据确凿,他逃不掉的。”
欧阳琛停顿了片刻,侧过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能查到这些,我倒是小瞧你了。”
叶轻咬唇,走到他前面拉开椅子坐下来:“我忍了这么多年,手头上并不是什么筹码都没有。我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周家人的厉害我已经见识够了,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就不能轻易出手,否则死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了。我还无所谓,我不能拖妈妈和可岚下水。现在可岚不在了,妈妈有你照看着,我就什么都不怕。”
欧阳琛长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这件事情你顺着你的心意来,但我不会插手。如果我出面,就会招来一些不相干的人和麻烦,这件事你还不懂,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叶轻摇头,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你肯把这些让我看,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欧阳琛握住她的手,话却说的郑重其事:“记住,无论你找的是谁、想怎么对付周家,不能把CULB牵扯进来,不然事态只会升级。”
叶轻有些愕然,本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她知道,他不肯提的事情,她问也是没有的。但她隐约能猜到一些,CLUB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如果把这条线暴露进媒体的视野,很可能牵连更多的人。
别人她不管,至少不能牵连欧阳琛,况且,一旦CLUB出事,她曾经的那些姐妹也将失业,无所归宿。
下午的时候欧阳琛难得有空,陪着叶轻去逛婴幼儿商场,商量买婴儿床的时候,导购员特别热心地推荐她们买上下铺,这样等将来再有孩子了,就可以让他们睡在一起。
等将来再有孩子……
叶轻扭头看向欧阳琛,他始终是儒雅地笑着的,可他的眼底却依稀有波澜。叶轻握紧他的手,笑着说不用了,这个版型不好,心里却似缠了万千蚕丝,堵得闷闷的。
她想起,欧阳琛总是说可能会离开她,其实,即便是有一天,他真的离开她了,能有这么一个下午,这么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于她,也已经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再多便是奢侈。太奢侈的东西,她就会贪恋,一旦贪恋,就真的会尸骨无存。
离预产期只剩下三个星期了,他们又陆续买了些尿布、婴儿衣服、小毯子等等,这些东西沉甸甸的握在手中,叶轻想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宝宝,只觉得心里也装满了沉甸甸的幸福。
返程的时候,欧阳琛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脸色大变,转身匆匆交代老钟先送叶轻回去。叶轻见他神情紧张,知道他一定急着用车,因为不会是小事,就推脱说自己想散着步回家,欧阳琛也没有勉强,略微叮嘱了两句,就上车走了。
叶轻心里很怕,她不知道对于欧阳琛而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看得出来,能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瞬间变脸,那就绝对不是一个好事情。
欧阳琛走后,初春的午后蕴起薄薄的雾霭,空气都朦朦胧胧的,唯有熹微的光亮透过云层穿射过来,耀在方寸大的视野上。
有辆汽车停在叶轻的身侧,她眯起眼去瞧,是一辆银色的捷豹。车窗缓缓降下时,露出一个熟悉的男人面目,与此同时,副驾驶的车门也已经打开。
“北辰?”叶轻微咬住唇,却并没有上去的意思,“怎么会这么巧?”
易北辰扬唇而笑,如画的眉目里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这世上没有碰巧的事,只看你肯不肯用心。”
叶轻这才听出来他大概是故意跟在他们后面的,他难道有话对自己说?
易北辰见她犹豫,心底微微一痛,却还是笑着冲她使了个眼色:“不介意一起坐坐吧?”
近海的观光马路上植满了高而挺拔的欧椴,如今,那些枯黄的枝桠都发了芽,在微弱的春光里闪出熠熠的光彩。海浪的声音仿佛很远,却偏偏被风送过来,一层层由远及近地推起,恰似人心里的潮涌。
叶轻坐在副驾驶上,微侧过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心里也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易北辰那张合约的事情?如果告诉易北辰,她就等于背叛了欧阳琛,可是如果不告诉他,她又于心不忍。
易北辰却看着叶轻,一瞬不瞬地看着叶轻,有个东西在他的掌心握了又握,他却始终拿不出手。
他还记得此番临行前,母亲嘱咐自己说——
“那位苏小姐,说她知道你认识叶轻,她临死之前,求我将这把钥匙给你,并委托你把它转交给叶轻。她说这把是XX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保险柜里的东西对叶轻很重要。妈现在把它交给你了。”
这把钥匙就像是蘸了罂粟花汁般,神奇地攥着易北辰的神经,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银行看过那个保险柜,当然也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接下来,震惊、惶恐,和深深的哀恸像一张蚕丝织就的巨网,一重又一重地裹在他的周身,逼得他近乎窒息。
他到底该不该,该不该告诉叶轻这一切?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连他自己都几乎无法接受的事实,叶轻到底能不能接受,又到底该不该接受。
可是如果他忍住不说,对那个人,是否太不公平?
“叶轻。”良久良久,他终于唤出她的名字。
“嗯?”叶轻回头,静静地看住他,日光下,那纤长素黑的睫毛颤动如蝶翼。
易北辰蓦地抓住叶轻的手,眼神深得像一汪秋湖,却偏偏漾满攥取人心的引力:“如果可以,你还愿意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