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舞魅听得如此,便引袖抬手往着发鬓边将几缕流苏抿了,旋而又是一个低低垂眉婉约巧笑:“承蒙十七爷怜惜,但该赔的礼儿,舞魅不敢敷衍了去。”才说话间已是一个敛襟微曲身,若一树粉白相间的妖妖桃花仙。
云婵也没诚惶诚恐的拦她,只就这么随着她如此去了。待得礼罢,方握拳抵唇捏着下巴凝了眸光默看半晌:“妙,妙,妙!”她连说了三个“妙”,玩心愈发大了些,“真个规整可喜、玲珑无双的妩媚俏佳人!”那些风流玲珑的公子爷们,大抵便是这样于着烟花陌巷、花楼柳台游龙戏凤的吧!云婵这么想着。
一阵强似一阵的桃花芳香从冷处来,幽幽然、漠漠然,甜腻腻的似是能把一颗心、一个魂儿都溺死在其间去。舞魅抬眸善睐:“谢爷谬赞了。”
“唉,怎是谬赞?”云婵扬眉一笑,“你当得起!”旋而隔着舞袖轻拍了拍这佳人的玲珑腕,复一转首扫了眼其旁冷笑默看的九阿哥,“九哥,是吧?”
九爷切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依旧自顾自饮酒,神情颇为讥诮不屑。
善解人意的舞魅忙不迭又一娇声:“九爷眼眶可是高,舞魅貌陋,自是入不得眼……”
“等会儿!”被云婵假意嗔愠着打断。她斜斜扫一眼九爷、又看向舞魅,“小娘子这话儿言的就不对了。入不得他的眼、便入得了爷的眼了?”语尽亦是一声轻切,抱着手臂转了脸去不看舞魅。
“是是是……”舞魅赔笑绵绵,“且瞧着,奴家这嘴儿不会说话了。该罚,该罚……”边言语着,抬手软软儿勾住了云婵的纤纤玉肩。
果然是个经年累月在风花雪月里磨出来的……
云婵方回身,夸张的抬眸扬颈言的招摇:“唉……这才对嘛!”又目指九爷,“他不解风情,你别理他!”旋即又颇为不怀好意的接口急追,“哝,那小美人儿你说,该怎么罚呢?”顺势对着舞魅腰间反手一拘,将她整个人反拥住了入了满怀。
这胭脂味道可真是……呛人的厉害!云婵心里边这么想着,面上那刻意做出的明媚笑意却并不见得半分敛退。
大抵是云婵这番话说的实在过了些、这动作也做的着实大了些,舞魅略有须臾的无言,复缓缓抬了眸子看向云婵含笑的弯弯眼睑:“爷……”樱唇犀张,言的嗫嚅,“我,我……不愿以身相许。”
“噗……”话音才落,九爷兀地一声笑起。还好他这个时候没在饮酒,不然非得生生喷出来不可。
“呃……”同样不知所措的,自然还有云婵这个当事人。
云婵一点点收起了唇边的那道笑意、又一点点重新浮展张弛开来,只是神情语态怎么都带着僵硬:“小美人儿,我……我没说要娶你啊。”
九爷又是一阵忍俊不禁的夸张大笑,直惹得台下一干食客、连同花台间规整立着的舞魅,全都茫茫然不明所以。但到底碍于身份局限,自然没谁胆敢多有一丝异样举措来。
半晌窘迫过后,还是舞魅无限娇羞的垂首低言起:“爷,不是舞魅不愿……只是舞魅有着自己的一份坚持。”
“哦?”听她如此说,云婵也将心下提着的那股别扭放了几放,稳声好奇,“什么坚持?”
舞魅抿抿红唇,浅浅的扭捏之态薄现在绝样眉目间:“妾身虽为艺妓、身份低贱,但素来守身如玉。只因心下里还是有着一些隐隐渴望。舞魅……舞魅贪慕鸳鸯鹣鲽之间的缱绻情感,惟愿有朝一日得以寻到一位真心怜我、惜我、疼我、爱我;亦是我真心恋慕的人。然后与他韶华白首看晚霞日落,一生一世不相辜负离弃。”
胆敢把这情情爱爱挂在口头说出来的女子,真真是少见的打紧。或许只有出身风月场中的佳丽们,方能有此异于常人的气魄与情思吧!云婵心下里默然念及。
见云婵没做声息,舞魅微急:“十七爷可是……嫌妾身轻浮?”她的目光怯怯闪闪、带些惴惴不安。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怕都会有一种将她揽入怀中、道尽绵绵情话安抚一番的性情冲动。
“怎么会?”云婵颔首,“舞魅姑娘不仅人生得美丽,且身处烟花却不忘贞志,不为权所屈、不为利所俘,着实令人佩服。”她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她也是一个女人,当听到另一个女人、且还是如此地段中的女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时,她是真的动容了。
舞魅端然作礼:“只是十七爷不认为,似妾身这等出身的女子,不配有着心愿及志向么?”长睫卷卷,映扯着眉目绝样,煞是夺目。
云婵莞尔:“万物本无贵贱高低,一如那随风飘进窗子的花瓣一样,有些落在了桌椅上、有些落在榻上、还有些落在地上滚入尘泥……横竖都由不得它们自己选择。”她抬眸略顿,“归根结底,一切一切乃是运气罢之。抛开这副臭皮囊,万物众生本质同一无二。若当初我走了你的运气,那么眼前的你、便是现在的我。”
这一席话字里行间全然带着清古禅味,缓缓言完后,满座间无有不陷入沉思、细品细忖、颔首称是者。一些只觉薄醉、一些似懂又似乎不太懂、一些恍悟、一些只道是做样……
云婵微微吁了一口气,复又笑起:“舞魅姑娘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必有一日会得遇良人如斯。”言罢不再多话,转身稳步行回了九爷身边,掀袍大方落座。
花台央处,那舞魅茕茕孑立,须臾后对着云婵颔首微笑,似有所悟。待得云婵点头回礼后,方挪步款款,施施然涉水般的聘婷离开。
人流颇多的酒楼在历经了一番寂寂然、嘈嘈然后,又恢复到了初始时的鼎沸喧嚣。似乎方才的一幕幕,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调味料而已。
“想不到你这玩儿女人的本领,比我还要强过甚多呢!”九阿哥边调侃着,将一盏斟满的酒递给云婵,“来,喝!”
云婵意兴未阑,才想接过,上次那惨痛的教训兀地一下贴着脑海里滑了过去。如是便摇摇头:“不了。”
心知她算计着什么,九爷便也不勉强,将那酒兀自仰脖饮尽。
转眼已是正午时刻,真真这时光流逝的极快,人竟不觉。金灿灿的阳光筛进雕花木格窗,突然便有些晃眼。
他们点了几道各色菜肴,又换了一处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坐下。就着酒菜,二人才欲闲聊些什么,忽听空气里“嗤——”地一声细微响动,有什么东西破着空被人丢了过来。
与此同时,云婵兀然察觉前胸被物什一砸。低眸看去,衣摆处已稳稳盛落了一只做工精巧的苏绣紫底粉牡丹香囊。
“谁?”她下意识抬了软眸四处去顾,便在邻座不远瞥见一位妙龄少年捂嘴巧笑。
“可是你掉的?”云婵发问,边扬了扬手就要把那香囊冲着他扔回去。
“别别……”慌得那少年忙微微起身抬手欲挡,见云婵权且停住后,方稳稳情绪复又落座了回去,“是我的不假,却不曾是掉的。”他目光含着一股脉脉之态凝在云婵身上,“这只香囊,是送给爷您的。”
“送我的?”云婵微惊,侧目看了看九爷。九爷略耸肩膀,表示不解。她便只好又迎着那少年过去,颦起秀眉继续发问,“我与你应该……素不相识吧!”说话时她上下扫了那人一圈,见那人长身修挺、面色粉白、眉目清新若墨画、星目含光映玉颜,生得副好皮相。但她确定她不认识,“为什么要送我这个香囊?”
“因为我喜欢您。”那少年言的稳妥、不羞不臊。
云婵大骇:“我不是龙阳。”她脱口而出。
九爷已经记不得自己今儿这是第几次,按捺不住被讴笑了。他的笑声肆意又夸张,直让云婵觉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很想就地寻个地缝儿赶紧麻溜的钻进去。
“我也不是。”那少年如是答。
一言落耳,云婵恼不得有了些许乱想胡猜,心道着莫非眼前这人看穿了自己女儿的身份?想归想,她还是持着三分面上冷静继续试探着问道:“我并非女子,公子如何能对我说得‘喜欢’二字?”
“我就是喜欢您。”那人却不饶不依。
云婵思量莫是遇到个有病的,略急道:“我是男儿!”
少年一笑:“我是女儿。”言语间已抬手摘掉了顶上那青黛小帽,散却用心盘起在顶的一头青丝如瀑。原来眼前这清秀少年,亦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娇俏姑娘!
入了目去,云婵有些微微发呆。
一旁九爷略带无语的偏过头去碎碎自语:“每次带她出来都这么多麻烦!”话虽没错,但他显然忘记了他只带着云婵出过两次门,算这次一共两次。
那恢复了女儿情态的俏丽“公子”盈盈然起身离几,步步生莲的行至这二人面前,颇为乖巧柔顺的将身福了一福,高潭坠玉般的动人嗓音便在满空里流转的欢快:“钮祜禄青竹见过九爷、十七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