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扬洒起一场微雨,润润泽泽的,夜半便停。故而今早醒转来时,便觉空气十分清爽,特别是那雨过之后方特有着的泥土芳香,由细微处缓缓漫溯进鼻腔里去,闭着眼睛轻轻一嗅,便觉得十分心旷神怡了。
一草一木经了微雨润泽,入在眸中煞是可喜。云婵的心性便也在这个时候被跟着调动起来。
她换上了一袭简简单单的素白蓝纹男装,思量着趁着如此新鲜的空气到街上走走逛逛。才刚出得小院拱门,可巧便遇到了正要拐弯进入正院大堂的九阿哥。
想来九爷亦是觉得这雨后空气可喜,便一早出门走走散散,绕了个圈后就势来自家八哥府上坐坐的。毕竟他与八爷之间的兄弟感情,一向很好。
“奴婢给九爷请安,九爷安好。”云婵曲身一礼。
九爷亦在那个同时看到了云婵,顺势摆手叫她起来。与此同时,上下扫了她一眼,旋而剑眉一扬,不由调侃道:“呦嗬,怎么又是这么个假小子打扮?好好儿的姑娘不做,怎的,倒偏生要做起儿郎来了!”
虽日子渐久后,云婵对九爷已经大不像从前那般抵触,但九爷到底曾伤害过她,八爷又不在身边,她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惧怕:“九爷来找奴婢,有什么事情么?”她抬眸谦谦。
一丝天风夹着微凉雨气掠过面目,清清凉凉的,很是惬意。九爷极松散的伸了个懒腰:“也没什么事儿。”
“哦。”云婵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你走吧!”
“……”九爷有须臾的愣怔,即而意识到这小丫头恐是惧着自己,故才会失态到了如此地步。念及此,反倒愈发想要凑趣她一把:“爷记得上次你跟爷到彩云巅喝花酒,便是这么个行头吧!”他的目光在一袭男装的云婵身上来回梭巡,“今儿看你也得闲无事,莫不如爷再带你前去见识一番?”语尽哈哈一笑,有些做样的夸张。
云婵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权且定在当地里,正思量着怎么把这条难缠的毒蛇搪塞过去呢!谁知冷不丁便听得他这么句话,恼不得几分木愣、几分踌躇。
眼见这小丫头不言不语,九阿哥收了面上的笑,往她身前凑近了几步,略低首:“怎么,不敢了?”
云婵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谁说奴婢不敢了?”她扬起娟秀面目,言的欢脱。
“呦?好气魄!”九爷愈发玩心大起,对着云婵竖了竖拇指,星目一抬,“那走着?”
一来二去间,云婵对九爷原有着的那层微微怯意不由敛去了许多,她忖量一下,到底被这泛起了孩童玩心的九爷所击垮,恼不得跟着他复次胡闹一通:“走着!”她嫣然一笑,应的清脆欢快。
于是就着微雨过后的红尘软款,九阿哥再一次把云婵带出了八贝勒府。这二人一路说说笑笑的,一个调侃、一个反凑趣回去,却也不像了主仆,更贴近一对欢脱好动的冤家友人。便如此走走停停,不缓不急的慢慢儿行至了繁华街巷。
。
这一次九爷并没有带云婵去彩云巅,而是来了一家装饰精美、规格较为庞大的酒馆。
二人晃晃悠悠的踩着木质台阶上了二层,却并没有去包雅间,只随意择了个临着木格子窗的位子坐了。
单看眼前这酒楼的繁华程度,真真比不得都城里公认的温柔乡彩云巅;不过这种更近于古朴的典雅风格,却也自是独有着它的一番好妙处。
酒楼老板许是认得九爷,一见贵客前来,忙不迭巴巴赶着跑来伺候。
“去。”九爷抬眼吩咐,“把唱曲儿的叫来!”边说着话,伸手往云婵肩膀上慢悠悠搭了几搭,又转目对那老板,“我十七弟难得出趟宫,你们可不许给爷怠慢,崩扫了兴致!”
那老板一听如是,忙后知后觉般对着云婵一通点头哈腰谄媚笑意:“原来是十七阿哥!小的这儿给十七爷行礼了!”边言着便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恭谦礼仪。
方听九爷如是介绍,云婵起先一滞,旋而机灵的颔首点头,把声腔抛了几抛、扯得长长:“免了!”主子爷气场十足。
得了云婵这厢的免,那老板方堆着笑起身,又曲身对着其旁九阿哥问的小心翼翼:“爷,让诸位客官散了么?”
“不消。”九爷摆摆手,“今儿不包场子,人多才热闹!”
那老板得了示意,复稳稳身子应的利落:“好嘞……您稍等!”说罢,足下便生了风,匆忙忙跑去准备一干事宜。
店小二周到的上了酒菜,九爷提了小壶为云婵斟满一盏、往她跟前一推后,又为自己斟满了酒,自顾自品饮:“瞧着吧!这儿唱小曲儿的招牌艺妓,未见得便输了那彩云巅的俗粉庸脂。”
“我信。”云婵压低眉弯嘻嘻一笑,念想起上次的教训,便并不去碰那美酒,“九爷这么一位风流贵胄、倜傥人物引荐的姑娘,想也不会有逊色差池的。”
才说话间,便听那悬在过道进深处的一帘水晶泠淙弄响,转眼便被一只纤纤玉手拨挑开来。忽有缪缪桃花冷香打了几个旋儿、水波涟漪般漫溯在空气里,跟着便进来一位斜飞流云小鬓绾发、着了粉底白鹤凤仙蝶翼裙的俏佳人。
那佳人端得是娇娇倾国、粉面花容,玉骨冰清应无汗、聘聘袅袅踏云端!
只见她舒展水袖,一路分花拂柳般且舞且行,轻轻灵灵、似飞若扬间已至了花台正中,足髁一转、曼身茕立。
是时,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交织一片。
“怎样?”九爷由小盏间对着云婵这边侧了侧首,目光却停在那姑娘身上流流转转、煞是勾魂,“这艺妓比那彩云巅的如何?”
云婵亦向着九爷这边凑近了首:“彩云巅的奴婢早已记不真切,不过眼前这角儿,若比起九爷您来,真真不怎么样!”
“嘿?”九爷收了目光回来定在云婵身上,薄唇略嗔,“你这小丫头!”居然拿他跟一个花楼女子相提并论起来了!
云婵却噗嗤一笑,软眸径自飘转在了那艺妓身上去,不再多看九爷一眼。
这边正说着话,那尤物般的艺妓已经正了身子,对着喝彩不断的台下众人大大方方施却一礼:“舞魅给各位主子爷们献丑了。”这一开言可不打紧,嫩嫩轻轻的嗓子柔的非那四月暖阳、幽谷涧水边的黄鹂百灵不可比拟!舞魅,果是妩媚!
一语才落,台下叫好之声愈发热闹鼎沸起来。
不过这唤作舞魅的女子却真真毫不怯场,亦是一个大方转身,配着半空里起的恰到好处的丝竹管弦,舞了一阕《凤求凰》。
朝歌夜旋、舞袖城颠,招招摇摇扶风弱柳、照水名花儿……
“好!”一舞渐歇时,云婵忽地喝了一声、拍手叫好。
在她这一带动之下,那陶陶然微醉其间的食客们适才跟着接连反应,忙不迭鼓掌连连、叫好声声。
舞魅垂睫,落落然又是一礼,却并无多做生息,只把那不盈一握楚楚纤腰之间的一条坠了各色玳瑁、玛瑙的彩带往云袖里一收,侧了身子铮铮然转身便离。
看在眼里,云婵不由想着好一个冷傲的小娘子!脾气如此之大,又如何能撑起个长久场子?这么想着,她不由便侧首去,把这疑惑同旁的九阿哥讲了个彻底。
不想出口时才发觉,此刻满堂正是一派静静寂寂然的样子,故此她原本不算高的声音便显得尤其清晰刺耳。
一时间,各色目光齐刷刷向着云婵这边看了过来。当然,大多又被九爷那道凛冽神光给反瞪了回去……
花台处那莲步款离的艺妓舞魅,显然也听到了云婵方才的话,竟是停了步子又将身反转回来,眸子一转、正对云婵:“这位爷,有何见教呢?”
呵,好傲慢的口气!
这时,见那酒楼老板急匆匆对着舞魅连连高喊:“那是十七爷……十七爷!”
竟日连天在场子里混的女子最是懂得察言观色、洞悉世故,一言落耳便见舞魅兀地便有一个清浅笑意流转在眉梢眼角,再啭啭娇言时,语气较之方才愈发柔美恬然了:“原来是十七爷,舞魅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失了礼,还请爷担待!”她低低垂眸,好不是个招人疼、惹人怜的讨巧样子。
“嗤……”九爷颇为不屑的起了声冷哼,也不理她。
云婵听到了九爷这声不屑的哼声,却是稳稳且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向舞魅那边一路走过去:“免了!”她学着素日里几位爷的样子抬袖摆手,又敛襟微曲身,亲自隔着舞袖把舞魅扶起,“小娘子这话说的闷生分!原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才对。”她亦是玩心忽起,心道着既然是出来玩儿的,倒不如装的彻底一点儿、玩儿的尽兴一些。反正这段日子她过的也够沉闷,莫不如找了乐子逗逗人、也愉愉己的好。
云婵这颇不着调的脱线模样,逗得九爷心里好笑。九爷心知她是故意的,便也不去管她,只是自顾自的擒着盈薄酒盏小口饮酒,边悠悠然看着眼前这看似风流韵事儿、实则滑稽可笑的乖张好戏如何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