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显然是认得这钮祜禄青竹的,眉目一展,对着她抬抬手:“免了。”
云婵恼不得暗暗瞪了九爷一眼,心道着他分明识得眼前那人是女儿身,却不告诉她,害她出了好一通丑。
便在这一抬手、一侧面间,青竹应了声起身,娟着妙眸微微往云婵身上一番流转:“十七爷,这个香囊……您且收下。我……”她边言语,指尖边不自觉的绞动着袖口,一张俏面泛了婉约潮红,竟是一改方才里那番飒爽直接。
面着青竹如此情态,云婵心下有着一二了然。女儿家面着使自己动了人的人,大抵便会是这个样子的吧!只是……这比她还小还嫩的小丫头,居然对她动了心?凭什么?就凭一面之缘、或是那一席话?
边作想间,云婵复又下意识的侧首对着九爷使了使眼色,是以请他帮忙解围。
哪知九爷依旧自顾自默默然、静静然,全当没看见。
莫可奈何之下,云婵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想辙:“姑娘。”管不得太多,权且应付过去便也了事儿。不过面上气势还得拿捏稳妥,“这香囊还你。”她不待青竹答话,早一扬手将那精致物什对着她抛扔了过去。
青竹下意识抬袖伸手接住:“十七爷……”她略颔首,杨柳眉弯又带着微微的上挑,想瞧又因顾及什么而不能去瞧的作难样子,真真最折磨人。
“你且听我道来嘛!”女儿最懂女儿心思,云婵便在这个时候言的适时,“这香囊做工讲究、刺绣精细、颜色明丽、幽香淡淡,我甚是喜欢。”
“真的?”到底年浅好动,加之青竹又是个活泼的素性,闻云婵如此说,忙不迭抬了面眸双颊流转着喜色。
“真的。”云婵莞尔一笑,微仰头、负手于后又道,“因为喜欢,所以我更珍视。”她微顿。这珍视放在这里讲的自然不是那香囊,是什么,谁都懂,“我时今尚未开府,又如何消受得起旁的一些责任?我倒认为……”她款款走到青竹近前,水波目光在她且喜又忧的面上看定了些,“我倒认为好物需得一个恰当的时机转呈,方能不愧对其间真味。姑娘以为如何呢?”语尽又一颔首,唇边浅笑如风如月。
这一时,恍若周匝景致全都蒙了一层无色无彩的黑,唯有一人,此夜独阑……
青竹转了灵眸与云婵咫尺相视,半晌静默,终是缓缓垂了眼睑,唇边一道清澈微笑:“十七爷心念责任二字,孰轻孰重从不忘却,委实令小女佩服。”她展颜笑开,朗朗然明媚华彩拂了一身还满,“如此,青竹又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十七爷有朝一日,莫忘曾与一人许下‘恰当时机’、‘细品真味’。莫要相负。”
云婵依旧微笑染颊,望着眼前少女欢欣满满的一张脸,轻轻点头颔首。
。
晌午过后的长街曲巷,人烟不是很多。行在其间摇摇晃晃的,似是那街那道都还没有完全从困倦里醒转过来。不安分的微风缕缕拂面,似睡犹闹、半倦又醒。
九爷侧目扫了一眼行路缓缓的云婵,剑眉一挑,念起方才酒楼里一幕幕,方觉好笑:“你这个小麻烦人物,方才那嘴上功夫却真厉害的打紧呢!”他娓娓调侃。
“那是。”云婵一笑,“在客栈里练出来的!”
九爷笑着摇首,依旧是那调侃款款的口气不减:“还好我那十七弟尚不曾出宫开府,莫不然,被你这次这么一抢锋芒,他是再出不得门儿呢!不定掀起多大的浪头呢!”他没禁住笑开。
“那还不好?”云婵侧眸顺着话打趣,“我为十七爷造了势头,在他那里也是头功一件。”
“头功一件?”九爷止笑反问,“方才那姑娘怕是看上我十七弟了!你知道么?那钮祜禄青竹的阿玛乃是一等公阿灵阿,额娘是德妃娘娘的母家亲妹……算起来也就是老四和十四姨爹的女儿。”
“这关系绕来绕去的,好复杂。”云婵皱眉嘀咕。
“也就是老四跟十四的表妹!”九爷进一步解释道。
“四爷他姨夫的女儿?”这么一说,云婵忽的明白了些许。
见她了然,九爷接口继续:“这阿灵阿近年来跟八哥也多有交集,算是我们的人。不过横竖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没一个好东西!”他的神情讥诮又不屑,打心眼儿里根本没把那些人真正看得起过。
云婵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引唇一笑:“奴婢倒是对九爷改变了些看法……实觉九爷原是个翩翩真君子。”她停了一下,又补充。
“何出此言?”老九微皱眉,凝目向她看过。
“那位唱曲儿的舞魅姑娘……跟九爷很是相熟吧?”云婵浅声。
“对。”九阿哥供认不讳。
云婵又道:“九爷对她是真心爱惜着。若不是君子,怕是做得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爱惜她?”这回轮到九爷真心奇怪,免不得顺口问出。
“难道九爷不喜欢她么?”她又问。
“喜欢啊。”九爷答的如是轻巧顺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就是了。”云婵抿了一下昙唇汀口,言的娓娓,“凭九爷的身份地位,要一个女子何其简单?九爷喜欢她,但并没有把她强行收房,而是尊重她自己的意愿,与她发乎情、止乎礼。此等高洁,怕是大多风流公子都望尘莫及的。”
早在云婵这边未及言完时,九爷便在心底下嗤之以鼻了:“呵……一个艺妓。”他侧首与云婵道来,“她的价值仅在于我闲来无事儿时,去听听曲儿、解解闷儿而已。一条阿猫阿狗,塞家里看着都厌!把‘她’收入后院儿?”重音落在‘她’字上,“我吃饱了撑的!”
“也对。”就着一丝缭乱了耳畔碎发的浅浅微风,云婵答的顺口,她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每个人对旁人而言都有着各不相同的作用,怎么可能平等?九爷堂堂皇子,这等身份也不是她能攀得起的。”这一席话言的半是真心,半是根本就没上心的随意。她并不打算与九阿哥锱铢必较一点一滴,也懒得自己去思去想个真切通透,横竖权且当了个谈资而已。
“守着自己的道吧!”九爷单手负后,随口附和,“众生本就不同,道亦不同。道理是颠扑不破的,傻子才会天真的以为可以改变!”
云婵莞尔,没有说话。
“那雅妓说的不见得是真心话,十之有九是见你年纪小、见得世面儿浅,故意那么说,好让你觉得她不一般,顺势套你呢!”身边九阿哥依旧自顾自徐言,“呵,口里说不能以身相许,心里巴不得你快点儿把她带走,为她欲生欲死才最好呢!一只玉臂千人枕的玩意儿,这种女人爷见得太多了……”他踢开脚边一枚粗糙石子,只是不屑。
云婵一个凑趣:“九爷阅人无数,我自是相信的。”
“……”
这句阅人无数听在耳里自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怎么感觉是在说他……那什么的一样!
九爷心下一激,刚想发作,云婵已忙不迭侧首款笑连连言起。
“开玩笑开玩笑,我开玩笑的……”她抬袖摇手,待些许平定过后,复接过了九爷方才言的那话,“她什么想法是她的事,我说的是我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都是真心话。横竖我不违心,旁的也做不到,不是我能左右的不是么。”
话是实话。
“九爷。”她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停住脚下的碎步,侧身往九阿哥那边微迎了迎,“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问的似有把握,又分明带着少许小猫抓挠般的不确定。
落言于耳,九爷亦停步。他侧首看向云婵,沉默半晌:“……算是吧!”
云婵笑起。
九阿哥亦笑着搭上了她的肩膀。
二人一通嬉闹调侃,只一个须臾,又忽的双双收笑僵住……
十四阿哥不知何时行了过来,就站在他们面前……
微润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紧密,却也不知是什么在作祟,竟兀的便有一种难以收束的尴尬气息辗转回旋。
须臾静默,二人回了神智,由那个互搭肩膀、看起来无限亲密的姿态回归如常。云婵嗫嚅了一下,启口微微:“十四爷?你怎么来了?”
十四眉峰聚拢:“不来我怕你喝个酒都能找不到回去的路!”
……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九爷亦回神。
“我原不知。”十四爷叹了口气,“今儿去找小……”他停顿了一下,又改了口,“去找八哥。婢女说看见小婵跟你出去了。我在这附近转了大半天了,适才看到你们!”边言语间,那聚拢的眉心不觉愈发紧凑许多,“九哥,你们又去喝花酒了?”
“谁说我们去喝花酒了?”九爷抬首调侃,“喝花酒得有花儿。我们只是去喝酒而已,眼睛看着那花儿,身子离那花儿远着呢!”
这半是玩心半是不着调的话被十四听在耳里,心里那股无名火气免不得就簇簇往上烧起。他紧走几步向着九哥这边过来,鼻息呵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我翻墙入窃如果骑在墙头上就不算入窃?因为半个身子还在外面儿呢!”语气渐趋高抛,显见不是玩笑语气。
“我跟你说不通!”九爷亦是一火,叱声不屑。
“好了……你们别吵别吵!”一旁云婵见势不对,早小跑几步凑在这二人中间,抬手把他们架着隔绝出一段距离。
一阵风起,吹得玄袍忽摆。半晌无语后,也觉没趣的打紧。九爷哼了一声,拂袖兀自离开了。
待九爷走了一段路后,云婵侧目轻搡了下十四的前胸。二人相对一眼,又双双没缘故的“噗嗤”笑开。
“我们也走吧!”十四稳声,边就势前行。
偏生云婵这时正牵着十四的衣袖,眼下十四行的太急,她根本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听“嗤啦——”一声,那被她牵在手里的袖子没防便是一扯,拽开一道狭长口子。
锦帛撕裂的声音引起了其旁行人的注意,走了不远的九爷亦回首来看。入目瞬间,突然哈哈大笑:“你们这是……”他笑的说不出话。
“怎么?”云婵正兀自奇怪呢,眼角余光瞥见身边行人亦是报以异样眼光看着他们。她看看如是一时没解过意来的十四爷、又低头看看自己,突然明白了。
眼下她亦是一袭男装着体,又与十四爷贴的极尽,加上那被扯开的袖子,那不是……断袖么!
十四阿哥也在这个同时忽地恍悟:“九哥!”他冲着大笑不止的九爷喊了一声,未见奏效后,干脆叹了口气,牵起又急又尴尬的云婵脚底抹油一溜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