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冷的月光打着缪缪的清波,为夜的世界洒下一层寥廓韵致。深更露重、虫唱已歇,微有三四缕清风合着不知名的花卉香气淡淡飘忽,周匝了尘世与梦的朦胧境界。
四爷只身一人行在小院弯曲的径道间,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他着一袭敞阔淡蓝小袍,束一根坠着漠北鹰笛的封腰,眉目间噙杂着恋恋的色彩。
他行到云婵房门前,面色凝重。想了一下,还是抬手叩门。
云婵似乎没有睡下,薄薄黄白窗纸间映出她一圈乌沉色的绰约影像,隔着窗纸一看,似乎又清瘦了些。她不缓不急的打开了小木门,未及作礼,先迎四爷进来。
放在眼前直面,见她果真清瘦许多。
四爷没多兜转,负手行了进去,稳稳身子,语色低沉、开门见山:“我们谈谈吧!”
溶溶烛影绾就了千千心结,云婵若有若无的把眸子侧转向一边,语气是意料之中的一贯淡漠:“没什么可谈的。”不是不恭不敬,但却有点儿发冷。
四爷顿了一下,压住心性继续不缓不急:“你可以无所谓,但我儿子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叫做小杂种!”后半句话还是没能忍住,拔高了口气。
不需再过度挑明,话放在这里已经把意思阐述的直直白白;若说不懂,便诚然是在装傻了。她可以没有名分,但若她未得名分,她的儿子又从哪里得那顺理成章的认可?
穿堂风在这同时震得窗纸沙沙作响,本就幽微的烛火摇曳的愈发厉害,似要随时熄灭般的。
云婵抬睑:“那是你的事情……”口气如素。
“我的事情?”胤禛铮地大笑起来,只在须臾,又收住,“对,我的事情,我的事情……”他收笑敛声,口里不断重复着那四个字,断断续续、似在呓语。
云婵却没什么异样,她抬腕拈了几上一根银簪,去挑那八角烛台里已经蹿得老高的烛蕊。却不防的一下,胤禛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宽厚的身子贴着云婵小巧玲珑的曼妙身段,她的狭长锁骨摩擦在他带着几分冰凉的袍袖间,瑟瑟的有些铬疼。
不,不止那袍袖是凉飕飕的,连他可以被她触及到的每一寸肌肤也都是冰凉的、没有体温的。
她没有挣扎、没有闪躲、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她就这样,任由他寒石般的肌体贴着她莹润的、散发着淡淡温暖气息的柔肌。久而久之,他的体温开始一点一点蒸腾、浓烈,变得滚烫滚烫、如炭如火……
他的怀抱渐渐收紧,有力的臂膀像圈一只雏鸡般把她层层圈住,灼人的大手在她腰间游离走动,剥开了松松垮垮束缚着的一根宫涤:“云儿……”他唤她,贴着她耳边渺渺的唤她,呼吸撩拨着她的侧颊,痒痒的。
终于,不大的屋舍里唯一的那么一点烛火荧光还是被穿堂风幻灭。贴着阴霾暗黑,渐起的急促呼吸,似把此情此境推入到另外一重烟海浩瀚的瑰丽天堂。
没有光、也没有影,看不到云婵此刻面上挂着的表情。亦或者…本也就没有什么表情。
四爷拥着她一点点向前移动,最终至了相隔不远的那一条贵妃椅前。他再也忍不住,胸中似有熊熊烈焰吞噬啃食,猛地一推,将她整个人推倒在仰椅,接连将身体覆盖在了她布满诱惑的香嫩肌体上。
因正值春夏子夜,两人身上具只是件薄薄的宽裙阔袍,极易褪去。眼下云婵已是玉体半陈,一头黑软长发半束半散在酥肩与圆润胸脯,月华一晃、晚风拂掠,戚戚然、凄凄然、茕茕然与魅惑掺半……胤禛抬目,冷不丁撞在眼里的,便是这么一副宛若画卷的生动景致。
她不动,一双凤眸含着漠漠的情态风韵,似乎云雨巫山、亦或琼台月华都与她无风雨也无晴。他就这么看着他,停气止吸的静静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终于,在即将锦帐风云的关键一刻,他到底还是停住。
黯淡的空间瞬时恢复了合该的死寂,有什么阴霾梦靥的不可言说蛰伏于漫漫四野。
在胤禛缓缓起了身子,去穿那件剥离委地的淡蓝松袍时,云婵突然启口:“为什么停下来?”依旧没什么情态,“为什么不继续?”她又道。
这一次,不知是错觉还是其它别的什么,胤禛分明从她话音里听出一缕浅笑,游丝般的。似笑、似嘲、又若咽。
未及完全退却的欲望一点点变冷,胤禛已经穿好了袍子,又将袖角领口细微处抚弄齐整。然后抬步,并无一语,一步步离开了这怪异、窘闷的方寸厢房。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声已全部淹没在骤起的夜的茫茫天风里,一点一点远去不闻。云婵动了一下身子,而每一寸肌体上下,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专属于男子的、又为他所特有的那种淡淡清清的气息,风一样。
她突然笑起,笑得失声。在这寂寥无息的永夜无边,颇为诡异可怖。
原是想哭的吧!是么?为什么?
不知道……
那为什么又会笑呢?
不知道,不知道……
夜未央、风又起。
。
十三爷负手而入,看在眼里的情景直让他免不得张口微惊。不过这情态到底还是被他适时控制住,终究没有惊呼出声,只是看看四哥怀里抱着的孩子,皱了皱眉。
感知到了十三的存在,四爷抬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你来了。”他对十三笑笑,又示意他坐下,“十三弟,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像我?你看这眉毛、这眼睛、这……”
“四哥。”十三打断他,只扫了一眼那孩子,眉心愈紧,语气是不解的,“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孩子!”
四爷有须臾的愣怔,旋即笑笑:“是么?”便不再理会他,又低头去逗襁褓里的孩子。那孩子咯咯笑起,倒是清悦可喜的打紧。
不过眼前的四爷,怎么看怎么都是反常的。被素来了解自己四哥的十三爷看在眼里,则更加反常的厉害。
“四哥。”十三又唤了一声,紧走几步过去,“这孩子是怎么个情况?”他的口吻半严肃半调侃,发问之余心下里亦在做着一番猜测。
几问几答间,胤禛适才收敛了神智。见十三又问,四爷沉默许久:“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他语气有了沉淀,面目神情恢复了素日常见的漠漠,一顿又道,“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说话间不觉起了深深一叹,眼前景致竟在恍惚间变得迷离惝恍,他陷入了遥不可见又似乎就在眼前、分外清晰的回忆里,“有一天我出外往城郊林子里打猎,一时干渴乏力,便饮了鹿血。不想忘记了把握分寸,竟浑身上下燥热难耐起来……”他没有对十三阿哥说实话。对十三弟有隐瞒,在四爷这里,诚然是鲜见的,“这时候,忽然走来一个水般清澈的女子,那女子我…原不识,许是过路而已……但我一时无法控制,占有了她……”
“我明白了。”言于此处,十三心下已经有了大体囫囵,摆手示意四哥不必往下说,“那女子呢?”他侧目又问。
四爷缓了一下,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一些释然:“相见便是仇敌。她留了这个孩子给我,后拂袖而去…我找不到她。”不多停滞,又补充。
几缕碎阳金波透过斑驳的窗子,层层叠叠晒洒。十三颔首,不觉跟着长长一叹,却也一时无话。他将身在四哥身边落座下来,从四哥手里接过孩子,抬手逗弄。
颔首时见那橘黄绫子里包裹着的小小婴孩煞是活泼,通体玉白、肌肤吹弹可破,在面见到他十三叔的同时,粉嫩嫩的小脸上兀地一下漾起笑容,若那明明媚媚的天际灿阳,倒是可爱。
十三阿哥看在眼里,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不由有了些微油然而生的忖度:“四哥,得给孩子一个名分啊。”似问又似肯定的口吻。
四爷点头:“这段时间我也正在想这事儿。”他顿了下,“亲王子嗣得告知皇父,方能计入宗亲玉牒。这个孩子有些难办,可隐瞒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十三抬首侧目:“把这孩子计入府内女眷名下,就说是府内女眷所出。”他干干练练的脱口而出。
却被四爷看来好笑,半打岔半开起玩笑:“十三弟在这方面,真有经验。”语尽当真展颜笑起。
十三心知四哥在凑趣自己,倒没多理会:“别这么看着我。”他移开了目光反凑趣回去,“我没做过这样的事儿!”
四爷笑着摇摇头,须臾后慢慢吁了一口气,声色沉淀:“再等等吧,再等等……”他的目光忽而便显得有些悠远、有些黯淡,却又仿佛含杂着一点青冥永夜里最璀璨的星子,晶晶亮亮、于幽深处显得灼灼。
“四哥,得快。”十三复又侧首,重新将语气正色下来,“不然孩子长大想移花接木也难藏住了!”他是真心为四哥着急,言的是实话,明眼人谁也不难思量到这一点。
“再等等……”四爷没动,“会有转机,或许有转机。”后面的语气细小的恍若叹息。
转机,他在等一个转机。这个转机或许取决于天,但最为直接的,却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回心转意。
他的女人,那个人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