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九阿哥的那一瞬,十九如一只出了笼子的小鸟一般放开了八哥,双手舒展、脚步生风,向着九哥急急的跑了过去。
九爷原是等着八爷一并出宫的,兄弟几个约好了今日饮酒小聚。如此,却看到了自家十九弟,九爷明显一吃惊。
在他这一吃惊的同时,十九已经奔到他跟前、抬手一拽他那宽阔的玄纹剑袖:“九哥,走,咱们到那边儿去!”小小的孩子闪烁着一双颇为灵动的水眸,俨然一副哥俩好的亲密模样。
看得一旁八爷没禁住被讴笑。
“哎。”九爷没防经了弟弟这一拽,一时解不过其间意味,便甩袖挣脱了,“做什么?”他一挑俊眉,“弄得好像我有什么事儿瞒着八哥一样……去什么那边,就在这儿说!”语尽直了直身子,抱臂而立。
十九见状,心知九哥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多说无益,便也没再多言。只又往前挪了几步,继续抬手拽拽他的袍角:“九哥,你太偏心!你带十七弟去喝花酒,不带我去!”
“什么?”九爷闻声,恼不得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我带老十七去喝花酒了?”他侧首皱眉。
“十哥说的!”十九仰着小脸,腮帮子一鼓。
九爷一恍然,心下里不知把老十前前后后暗骂了多少遍,只道他作甚如此守不得秘密、还不明所以便随便嫁祸栽赃!心道着什么时候告诉过老十,自己带着十七去喝花酒了?自以为有多了解他,或者是从云婵那边偶然听了什么话,还没听全,误听成了带着的人是十七弟。
“你十哥那个愣头青说的话你也当真?”九爷想把这孩子哄过去,“去去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哥今儿还有事儿,改天再带你玩儿!”
不想十九偏是个执拗性子:“十哥说的话怎么做不得真?”他眨了下大眼睛,“十哥从来不骗人,他说的话最真实。”
“爷说他骗人了?”九爷顺口一句,“他那是傻,还自以为是的紧呢!”
这边两兄弟正翘着舌一唱一和呢,默默然静立于彼的八爷便趁着间隙走过来插了句话:“九弟,我这儿也正奇怪着。”八爷颔首,“听十九弟说,前几日阿哥所来了位宗亲姑娘,那姑娘一心念着要找十七弟。这又是个什么茬?”
“姑娘?找十七弟?”九爷又一个恍惚。
“对啊对啊。”十九适时接口又道,“那姐姐生得甚是端庄清秀,着了一身天青滚白纹旗装,声音也极悦耳好听,跟百灵鸟似的……”他兀自回味,八爷看在眼里着实好笑,轻轻拍了拍十九的小脑袋。
便在这个时候,九爷且思且悟,自顾自喃喃启口:“青……竹。”言的慢悠悠的。
八爷闻言展眉:“哪个青竹?”他亦思索,“是那个钮钴禄家的小姐么?”
“嗯……”九爷应道。
见九弟如此,八爷心知这个中缘由九弟自是知晓的。略有思索,他追问开来。
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横竖不过一场玩闹罢了。九爷根本没想隐瞒什么,便如此这般的,把那近一年前带着云婵往酒楼喝酒、让云婵假借小十七的身份、后又遇到如是女扮男装的青竹……等等一干啼笑皆非的荒唐事情与八哥道了个详尽非常。出乎玩笑、止于玩笑,谁想人家姑娘却上了心,真真执着如斯的便要来找十七爷?
语尽之后,直听得八爷好笑不止,频频摆手,却不知该作何评价。
言至正酣,恼不得一通复杂乱绪也便跟着一起搅涌上来:“八哥,还真别说。”九爷沉眉,一个淡淡闷笑不觉浮在唇边,后续语声也跟着沉淀下来,涩涩苦苦的,“这么久了,还真挺想那个动如脱兔的小丫头的……”
片片落叶顺应着风的势头,疏忽飘起、疏忽又转转的落下,百般萧条干冷的景致刹那间就肆虐了……
风乍起,宽袍广袖亦顺应着势头跟着上上下下飘忽抖动。八爷微微扬目,却浅浅笑开:“是啊……九弟,你也会想云婵小丫头么?”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寂寂的,具是人世盛衰变迁般的失落濡染。
九爷方回神,不知何故,八爷的语气在他听来忽便觉得不祥:“我便不能有对这离合聚散、感怀眷恋的情态了么?”他展袖大笑,语气重新明媚起来,“八哥,端得事情百态不随人愿,这不还有弟弟在嘛!伤怀什么呢。”
也是,伤怀什么呢!八爷吁出一口气,才欲答话,安静了一阵子的小十九忽又开始闹腾他的九哥。
到底是小孩子,活泼好动是天性,这一点凭得谁也扼杀不得。
“九哥,你还没应我呢!”十九撅起粉嘟嘟的小嘴,不满意的紧了,“什么时候带我出宫去!”
略显颓废的场景经了孩子阳光开朗的清越语声,恍若驱散了所有漂浮不定的沉厚阴霾。
九爷曲指弹了弟弟一个脑壳:“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带你出宫去了?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九哥好不知体面!”十九不依他,“你排九、我排十九,这里边儿都有一个‘九’,咱们俩应该更亲才对!”
这么个划分亲疏远近的法子,大抵还是头遭听说。九爷有须臾哑然,即而双手叉腰、不觉好笑:“嘿……什么谬论啊这是!”
“不是谬论。”十九摸摸头,目色坚定,“这是真理!”
“嗤”地一下,八爷九爷具是没忍住的笑了起来。
。
才一出宫进了八贝勒府,九爷便忙着寻了老十问话。婢子们言说十爷还不曾过来。
闻得此言,九爷半是玩味的冷笑起来,回首对八哥道着老十真会挑时候,没事儿时来的倒快,眼下自己要找他算账,他反倒不见了人!
八爷跟着玩笑打趣了一把:“你急什么?早晚都会过来的,不是约好了么。”边言语着,见十四已经到了,便招呼他们二人权且先坐一会子。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戚戚犀犀的噼啪之声,一下两下打在雕着花的木格子窗间,是扬扬洒洒的冷雨。清越的声音闯入耳廓,氛围不觉便被扯得寥寥落落了。
“八哥。”十四扫了一眼渐趋阴暗的窗外,雨霁阴霾,不及他锁在眉宇间的一怀灰暗,“都这么长时间了。”他抿了一下嘴唇,兀自叹息。
“什么这么长时间?”九爷正百无聊眼的转着拇指上的貔貅扳指,没有抬头,随口一问。
些许沉默,八爷缓缓抬了抬首,对着老九那边侧了侧目:“十四弟是在说云婵。”见他了然后,又转向十四,“没多长时间吧!”恍若漫不经心的口吻。
十四阿哥又是一叹、眉弯皱起:“一年了,小一年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一拳不轻不重挥在桌上,仿佛要将心底压抑已久的那怀郁结彻底发泄详尽,“小婵也不知道给个信儿……到底怎么样了啊?”他抬首心急,旋即又压低语气,自顾自侧目喃喃,“不知道大家都惦念她么!”
本就不太明朗的气氛经了十四这一番话,愈发显得沉闷不堪,恍若大石压在胸口,几欲透不过气来。
九爷侧首看向窗外,目光飘向了沉着暗色云岚的层叠天幕,并没有答话的意思。八爷略想一下,意欲打破这重突忽而起的尴尬,不想还未出声,便又听十四自顾自徐喃起来。
他道:“昨晚上,我还梦到小婵了呢……”也就是这一句,便再没了下文。
自有儿女痴嗔狂,只叹到头终余白骨一把化沙散。一道情关半寸地,相思不死成尘泥,过往终余灰……
一道惊雷横空划过,八爷回神,抬手拍了拍十四的肩膀。
适时,有婢女进来禀报,言着十爷急急的过来了。
话未过半,老十已经掀了帘子大大咧咧的奔进来:“这什么鬼天气?可淋死爷了!”
眼下十爷来的可谓恰到好处,安静若死的憋闷空气重新恢复了生气。
九爷最先有了反应,有意做出一通火气的拍案而起:“老十,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边说着话,三两步跨了出去,一把拽住十阿哥已经湿透的脖领,比了个抡拳要打的姿势。
十爷丝毫没有防备,忙闪身挣脱:“九哥你吃错药了?”后又转首向八爷求助,“八哥八哥,九哥疯了!”
“噗——”地一下,在场众人没禁住笑出了声。
九爷自己亦觉好笑,他与老十之间自小便闹腾惯了,似如今这样的小玩笑也是常有的事情:“谁疯了?我问你,你前日子都跟小十九说什么了?”
“哦……就为这事儿啊!”十爷想了一下,如是大大咧咧的抬袖擦了把脸,“你早说嘛真是。”他缓口气,“十九弟说有姑娘找十七弟送香囊,说是跟十七弟在酒楼里看一个姑娘跳舞时撞见的。我当时就想啊,十七弟乖得很,怎会去酒楼那种地方看姑娘跳舞呢?他才多大嘛!肯定是九哥带他去的,因为只有九哥喜欢喝花酒、看姑娘……”
还没待十爷说完,后脑便猛地被九爷抬手一磕:“什么叫只有我喜欢喝酒看姑娘!”九爷挑眉,边凑趣的笑骂道。
慌得十爷急忙嬉皮笑脸赔小心:“好好,我错了,是我错了……九哥啊,我这出门时没带伞,偏巧赶上天下雨,衣服都淋湿了,你好歹先放过我嘛!”边又去看八爷,“八哥,可有衣服,先让弟弟换一件儿。不然难受的打紧。”
“该!”九爷又推了他一把,不再玩笑打趣。
八爷笑着颔首:“好了好了,快去吧!”边侧目遣了婢子安排十爷去换衣服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