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狗弓着软软的身子,舒展四蹄、沐着阳光打瞌睡。
这小狗通体浑圆雪白,胖胖乎乎、长毛青黑眸,玲珑的小鼻孔随着呼吸的频率,还依稀有两道白烟水雾氤氲冒出。远远一看,倒也是个煞惹人怜爱的可心物。
云婵本没有四下走动的习惯,一来这雍王府实在很大,虽然跟她早先熟识的八贝勒府结构差不太多,但到底有很多地方的布局还是不一样的,她怕自己迷了路找不回去;二来她的身份实在特殊,无名无份又怀着孩子,便也懒得碰到什么人再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何苦给自己平添那不自在?如此,她竟日连天倒也乐得窝在小院子里图个清静。
不过这几日云微总过来看她,即便两姐妹再有说不完的话,说得多了也终归会有无趣的那一时半会子。故她今儿便趁着风和日丽的天气,伴着云微一道出了厢房小院,往曲径花园那边一路赏花看景。
刚好那小狗就横在开着一色火红杜娟的花阴小道处,长耳下垂、小爪子刨着土玩儿。繁盛的丝绦草叶擦着它半个身子,懒懒的半天不见移开的意思。
孕妇本就忌狗,再加上身边云微素来对狗这种东西怕得要死,眼下一见便出乎本能反应的往云婵身后躲了一小步。
云婵蹙眉。她不想多事,寻思着不然绕过那狗去?反正也不是非得从这条小径过去。可又总觉得不太舒服,一个大活人竟然要躲着一只狗?这么想着,就没绕道,而是按着原路这么直走。
过去也就算了,人狗之间不见得不能和平共处,何况那小径也没窄到卧了狗就走不得人的地步。可谁知畜生毕竟是畜生,吠叫是它的天性它脑子里转不来多少弯,云微云婵这边才走没几步,那只原本醉心花阴斜阳的小狗突然一个跃身跳起,说时迟那时快,奔着四蹄便向她们二人这边汪汪狂叫着冲过来。
一个没防备,云微吓得脱口惊呼了一声。云婵也被这突发的一幕惊了一跳。
好在人到底是人,一只小狗再怎么凶神恶煞又能把人怎么地?眼见那恶犬疯了般的奔扑上来,云婵一股厌恶浮在眉心,顺势抬起一脚冲着狗头照直踢了上去。
这一脚踢的狠了,那体型不太大的胖狗霎时泄了气,哀哀叫着掉头便逃。
“死狗!”眼见如此,云婵颇有些讪讪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旋即转目对云微,“姐姐,没事了,咱们走。”
可巧在这个时候,由小径另一头施施然行过来一位美丽少妇,不多不少,刚巧便将云婵踢狗那一幕给入在了眼睛里:“站住!”她紧追了小狗几步,转身忿忿的向着云婵二人这边尖声厉喊。
想来这少妇应该是那疯狗的主人了。云婵只当她在喊自家的狗,没往心上放的继续和云微走的自顾自。
少妇见二人不应自己,心下里那小火不由蹿的簌簌。她身系妾室,本就不是名门淑女出身,脾气一上来这通举止言行就越发不受控制:“说你们呢,给我站住!”边又呵斥一句,整个人已经气急败坏的小跑过去,堵在了云婵她们前面。
云婵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是见她踢了爱犬,不乐意了。恼不得平平气焰,眼皮翻着扫了这少妇一眼。
这少妇姿态妖娆、体格偏着丰腴且风骚,一张不难看的脸上偏生刷着城墙拐弯儿厚的一层脂粉,眼下立在跟前那气味就已经把人熏的够呛,真不知道她自家夫君是怎么忍的:“何事?”云婵不耐烦,人家要找她的茬子,当然她没好脸色。就这时,一个念头突然起来,心道这少妇该不会是四爷的女人吧?云婵侧目看看云微,还好,从云微那一脸陌生的神情里可以看出她跟这少妇不认识,那就应该不是四爷的女人。
在云婵打量那少妇的同时,少妇也把她们二人给讥诮不屑的打量了个通透。她见这二人着装虽然不似下人侍女,却也到底不太像主子福晋,心里了然着该是个侍女头子或者藩府格格,底气便更加足了:“小浪蹄子,作甚踢我家宝宝?”她横眉冷对,咬着银牙忿忿。
这句“宝宝”听的云婵浑身发颤,云婵轻呵一声也不理她,只有意无意的回头对着云微说笑:“姐姐,我当方才那死狗怎么的那么发狂,原是有着这么个疯癫的额娘啊!”语尽不加避讳的哈哈笑起,有意锋芒且恣意。
“你!”少妇被气得不小,可不是么,人家把她说成了狗的额娘,那她岂不也成了一条狗?她越想越气,恼不得抬腿冲着云婵磕着膝盖勾了一脚。
云婵反应素来机敏,侧身一下躲过,于是少妇这一脚便落在了一时懵住的云微身上。
云微冷不丁一吃痛,心下也蹿起了火。她是好脾气,可忍让并不能代表她是个好欺负的主。只是还没待云微这脾气爆发出来,云婵早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那少妇的头发便把她头往墙上磕。
少妇也不是个吃素的,反手去抓云婵的脖颈;云婵也没挡,抬起另一只手反去抓那少妇的雪白玉颈。
场面一时极其混乱,偏生眼下临近午时,蜿蜒小径又没见有立着服侍的丫鬟。云微被眼前阵势唬了一下,忙上前想拦,却又哪里拦得住?她架在中间抱住云婵想把她们拉开,但她发现她这么抱住云婵反倒让云婵束缚了手脚,干挨少妇的打不好还击;云微忙松了云婵想去抱那少妇,无奈少妇太过有劲儿了,云微根本近不了身。
僵持须臾,云微见拉不开便干脆也不再执着,反倒帮着云婵一起抓头发扇耳光的扑打那少妇。原本安静的花园小道上,一时间嘶喊厉骂之声不绝于耳……
却说少妇对付云婵一个已经难分上下,现今又加了一个云微合伙一起上,她又哪里招架得了?自是三下两下便逐渐不支、败下阵来。
瞅准了一个契机,云婵眼疾手快一把重新揪住少妇早已散了一肩的头发,跟着用身子狠力一撞。
“嗤啦”一声锦帛撕裂般的闷响,伴一声尖利惨叫,那少妇整个人闷摔在地,头发被云婵揪下一大缕:“你,你们……”少妇衣衫凌乱、头皮跟脖颈具是一阵阵疼的火辣,气急败坏却又奈何不得半分。不过她的反应也是挺快的,才过须臾,她不再跟眼前两人死僵硬耗,忙连滚带爬的起了身子,顺着方才她家“宝宝”蹿跑的方向,颇为狼狈的悻悻而逃。
见人跑了,这对风光霁月的姊妹花也没穷追不舍,再这么没完没了下去她们便跟泼妇没两样了。
略微喘了几口气,云婵笑着拍拍云微的胳膊:“原来姐姐你打起架来,这手段也这么娴熟啊?”她玩心漾起,“我还道着只有我们这小市民出身的,才是打架骂街的高手。”
“哎……”云微也是好笑,“打就打吧,作甚要这么贬损自己?”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开着小玩笑,云婵眸光不经意的一扫,忽见土路上有个苏绣荷包。该是方才从那少妇身上掉落的。
她弯腰捡起,把那荷包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些碎银子之外还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小巧印玺:“哦……”云婵瞧着上面的刻字恍悟过来,“原来是管领耿得金的人。”于此一呵,薄薄蔑意浮在讥诮眉间,“想也是个妾!作死的登不得个大雅之堂。”
“呀!”云微却脱口惊了一声。
“咳。”云婵只当是自己方才那个“妾”字让云微想多,扫她一眼赔笑,“我们再怎么的都是爷的女人,方才那山野泼鸡岂是能比一二的?”
“我不是说这个。”云微蹙眉打断,转目徐徐,“你有所不知。这管领耿大人是耿姐姐的阿玛,我们原是得罪了他。”云微见云婵不解,抿了下嘴唇补充,“耿姐姐虽也潜邸为格格,素日里却颇得着爷的宠爱,跟我之间走的也近些。”
原来耿大人之女是四爷的藩府格格……云婵明白了。她眯着眸子噙着丝水润笑意:“我才懒得理会!”边说着,扬袖随手把那印玺扔进了一侧放果皮的地坑里。
云婵这个动作自是极快,云微虽觉不妥,却也拦不得。后也便没有执着,权且压了重重心事继续游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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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四爷正跟自家十三弟在屋里说着话,才命侍女去把微凉的茶水重温一壶,管家便突然引着耿得金掀帘进来。
这耿得金神色慌乱、步履匆忙,想是管家拦他不住,故而没有通报、失了礼仪。
不过耿得金对两位爷的谦卑不需怀疑,他才进来便“噗通”一声磕着双膝跪倒,张口便向四爷认错,直言着是他庶夫人不对,那女人就是个村寨里出来的,不知礼教,昨天惹了王爷府内女眷;跪求雍王爷让那两位女眷把他的印玺交还给他。那印玺在王爷这里自然放心,只怕不小心流落出去惹了事情……
昨日耿得金前来拜会雍王爷,因被宠妾缠着去买首饰,便干脆带了那妾一并过来,想着事后便直接去逛街了。谁知一会儿工夫没看见人,竟惹了这一出乌龙事儿来!
昨花园里的事儿,四爷一点都不知道。眼下听耿得金讲的断断续续,心里这才恍然一下有了囫囵。面上却没乱,眼见他又是磕头、又是赔不是的折腾一阵后,也就客气的扶了他起来。
一旁坐着的十三阿哥没禁住噗地笑起,朗朗打趣着道着四哥你果然是“治家有方”啊?
四爷转目瞪了十三一眼;十三忙竭力将笑忍住,憋的面上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