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以帕掩口,往着屋舍四处以及盘内各色点心其间眸色流转,须臾后柔言:“下人们还算有眼色,知道妹妹是个不一般的。”她颔首微顿,“瞧着,吃穿用度皆不敢不齐全。”
淡淡的薄荷香涣散在空气里,闭目一嗅,心情总也大好。
云婵莞尔嫣然:“还不是姐姐帮衬的好?”
落言在耳,云微抬眸笑笑。
云婵回之一笑,抬手拈起那白玉莲花精致茶盏,悠悠然品饮清茶。
当真是这悠然的懒散时光,与人无关、全与心境有关吧!这样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又或者……无所谓好或不好。
须臾静默,便见云微抿抿薄唇兀自喃喃起:“爷最近……”
云婵抬眸,无言。
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言的或许不合时宜了。云微停了半晌,垂睫放缓了语气:“我原以为我这儿是没什么希望了,但妹妹这里,爷是会来的。这不想……”她又把话停在那里,没有了下文。不过其间语意,自是清楚明白的很。
见云微止言于此,云婵只是颇为随兴顺口的淡淡一答:“不来才好。”这句话语气不重,但听在耳里、落在心里,总免不了兀地一个纠葛。
若被旁人听到,只怕会以为云婵在吃醋,但云微诚然是懂得的。
大几日的相处下来,对于云婵素性,心思缜密的云微多少已经有了了然。便也不急着否了她的话,只将面前茶盏轻轻拈起、小口一抿茶:“我也知道姑娘的性子,或许与我们不一样。只是……”她目色一沉,心毕竟是真的,“妹妹……便没有为自己的以后着想过么?”
“以后?”多么好笑的两个字,云婵听来只觉得刺耳非常。她微挑黛眉,神情语态具是懒洋洋的、极随意,“我现在是拖着一日算一日,虽有皮囊、却无情态波澜。说是行尸走肉也没甚区别。”她把身子往后靠了一靠,妙眸徐眯,“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这般懒散迷离的雾气似的样子,真个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别样感观。
云微自是边听边频频摇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掺杂着太多欲言又止。很多话,说得多了反倒不美,毕竟自己也是个局外之人。
对于云微的好意,云婵这方也是识得的。便见她施施然抬了软眸,语气似讥诮又非全是:“若我当真与四爷齐眉举案、恩爱有加,竟日连天儿都腻歪在一处里,恐怕姐姐早恨我入骨了。”她稳稳身子,依旧慢悠悠有条不紊,“这姐妹……也更是做不成了。”
“呃……”云微怔。她没成想云婵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云婵这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不在乎样子:“女人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高、洁。”后半句话,她一字一顿。俄顷后,小抿口茶,复又慢悠悠接口,“哦,错了……是‘人都是一样的’。”
流动的光阴在这一刻有了静止的错觉,好在不长。云微轻皱眉:“你呀……”她拍拍云婵的手背,语气放缓,“也就是我。这话儿要是换了别人,你恐怕早把她们得罪了!”
不知何故,听得云微尾音渐落,云婵竟抿唇嗤地笑开。
云微蹙眉,苦笑着不住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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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万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常常难遂人愿;正如天空的蔚蓝恋上了大地的碧绿,最终得来的结果,也不过只是幽幽清风在它们之间叹了一口气的凄美荒凉。见得多了,便习惯了,这正是娑婆软红间的许多意趣,若事事都顺心随意,反倒不太正常了。
如此,云婵便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当她想过清净日子的时候,偏偏就有人见不得你清净的来扰却这一份安然。
自从与云微相识,两个素来不声不响的安静人儿便时常伴在一处,或品茶、或赏花,也是惬意的打紧。这天云婵正跟云微在院子里摆弄柳枝,久违的童心被那如织春风重新唤了起来,便骋着复苏意兴,想用柳条编个花环来把玩儿。有些事情不会忘记,但可以选择搁浅心滩、暂时压制。
这个时候,云微的侍女瞥着小嘴一脸哭丧的从院子另一边寻了来。
云婵侧目,刚好看到那小丫头委屈的咬牙切齿的小模样,她在这丫头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最初的自己。心忽然柔软了一下,没等云微发话,云婵先开口问了一句:“怎么,谁欺负你了?”边敛了一下眸子。几分好笑、几分凑趣。
小丫鬟见云婵问她,且也是跟着主子处的惯了,便就没有行礼,只那么在原地委屈着声音恨恨的直跺脚:“姑娘不知道,今儿嫡福晋备了礼物叫分送给各处的主子,我们家格格跟姑娘也是有份的。谁想那老嬷嬷狗眼看人低!”言到这里,许是太过愤慨的缘故,瘦小的肩膀已经开始不住颤抖,“那嬷嬷给各处的主子都送了,偏生不曾给我家格格和姑娘这里送。我气不忿便去找她理论,她只唬我再多事便要打我板子、扒我一层皮!”末尾带出了哽咽哭腔。
四爷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是一个品貌端庄、举止贤良的女子,素日里来极会持家,与各处女眷相处的也是融洽和蔼,时不时便要分赠一些东西命给各处送去。
长久以往,府里那些年岁高、资历深的管事儿老嬷嬷便有了空子可钻。她们生就的便是一副势利眼儿,得着宠的、地位高的,她们不敢得罪,素来邀宠献媚尽心尽力的服侍;而似云微这般的身份低下、又不得着爷待见的藩邸格格,自是凭着她们欺负去罢了。
嫩嫩的柳枝溢满春的清新,嗅在鼻腔却忽而觉得带起了一丝丝淡淡凉意。心下里知道了囫囵大概,云微只是淡淡唉了一声,转目对那哽咽不止的丫鬟叹的碎碎:“算了,又不是一两回……”
才说一半,云微却突然停住,因为她没有注意到,身边云婵那张漠漠冷冷的脸忽而浮起一丝异样执着;待她注意到时,却见云婵什么也没说,照直错开了她的肩膀便往院门外走去。
心念一定,云微似乎感应到了一些什么:“妹妹!”她紧赶两步急急的唤。
偏生云婵并没有打算理会她一二,脚下的步子似是生了风,行的有条不紊、似急又稳。
如此,云微也是没得法子,只回身恨恨瞪了那被云婵的阵势吓傻了的丫鬟一眼,厉声呵斥:“都是你没事儿整出来的幺蛾子!若闹出什么事情来,看我不先扒了你这小蹄子的皮!”一腔急气发在了丫鬟身上,训斥过后,云微也忙迈了步子急急的去追赶行在前面、就快不见人影的云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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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脸褶子的老嬷嬷正猫着腰训斥一个瘦小的侍女,神情体态具是飞扬跋扈不可方物。这阵势比起蘅苑客栈里的胖掌柜的,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唾星四溅,骂的正叫一个起劲儿呢!不成想佝偻的老身板儿突然被人从后面拨拉了一下,接着整个人便在当地打了个螺旋,踉踉跄跄的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见如此状,正被她训斥的小侍女没忍住哈哈大笑。
那老嬷嬷心下恼火,暗道着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爬起来猛然一回身,不是云婵还是谁?
不过云婵根本就没有多搭理她的意思,方才从后面推那嬷嬷一把也非存心,实在是她挡了眼下这道。这个时候,云婵早已经簌簌几步便越过那嬷嬷,径自往敞开的下人厢房里走。
那嬷嬷原是个粗俗之人,哪里经得住这么被人视作无物?但气势很重要,即便她再怎么凌厉跋扈,到底还是在云婵那股颇为强悍的气场面前给生生败下了阵来。这个思绪打着几个转的间隙里,云婵早重新从那室内走了出来,脚尖往后一勾,“碰”地一下狠狠将房门摔上。
随着闷音起落,老嬷嬷心里一咕咚,整个人没禁住颤了几颤。
云婵却至始至终连正眼都没去看那老嬷嬷一下,手里提着一个红缎子包裹着的锦盒,就那么不急不缓、自自然然的越过小径回廊兀自离开。
那红缎子锦盒便是嫡福晋赐下来的东西,云婵来这里是要拿回她自己的这一份。她没有把云微那一份也帮着拿回来,因为她不知道云微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怕给云微惹事儿添烦;况且各自有各自的分内,安分好自己最是妥帖。
并不在于非稀罕这份东西,在于的只是一个道理。有些时候,该较的真还是必须较的。
若放在从前,云婵定会把手里这东西狠狠摔在那老嬷嬷脸上,恼不得还会讥诮呵斥几句攒棺材板儿的话……但时今的她已然身心成熟,轻重缓急的拿捏她自然明了,又怎么还会复了往昔年少轻狂呢。
“妹妹……”回廊半道,紧赶紧着步子匆匆过来的云微刚好撞到云婵,云微温眸微扫,入眼了云婵手里那红缎子锦盒的时候,心下里便什么都明了了,“你这是……唉!”她蹙眉摇头,一时不知道是该好笑还是该好嗔,便只把那情绪凑化成了一声释怀般的叹息。
云婵却没多解释,冰雪漠漠的冷颜其间忽噙了一道轻狂讥诮:“我可以输了命,但不能输了最后这一口气!”她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在薄薄的春日暖阳间织就了一道决绝的清冷。
那样陡然而起的严寒凛冽,让云微不禁周身一粟。云微低首暗忖,对于眼前这样一位孑身独处在偏院厢房里的神秘女子,到底还是了解的不太深刻。爷他了解么?爷他真的了解她么?她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莫能两可、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