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会下在时空的某个角落,但是不会落入一个玻璃杯。徐慕林在下雪的广场上,广场上有一排排的灯,他在其中一排的第一盏灯下。当他看了一眼灯就开始奔跑,跑过了一盏又一盏的灯,在其中一盏灯里看到了一个在金梓画的电影里看到的场景,一个男人背对着日出开始奔跑,那个男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在他背后的日出就破碎了。当徐慕林跑过那盏灯,继续往前面的灯跑过去,然后又看到了金梓画剧本里的场面,花田里有一场火,火燃烧到了星辰的上面。徐慕林再次跑过那盏灯,但是他还想再看一次那个场景,然后他回头,感受到了他曾经跑过的路的温度和未跑过的路的温度不一样,身后的路温度更高,应该是火的温度。终于他发现那排灯根本跑不完,可能要延伸到地球之外,他累了,回头看却发现灯不见了,已经破晓了。
徐慕林摔倒在地上,他开始问自己,他在那排灯下的奔跑是应该在破晓前忘掉的吗?
顾海子是徐慕林曾经的老板,徐慕林曾经在她的酒店工作过一段时间。她出现在广场。
“你要忘记的是我吗?”顾海子说。
“忘记都不是故意的,都是不知不觉的,可是我没有忘记你,我只是想忘记某个人幻想的世界。”徐慕林说。
“我们在这里相遇的场面就在金梓画的剧本里,我们就是昨晚金梓画和吴橙看到的某两个人。”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金梓画写的剧本。”
“为什么我会在破晓的时候看到你?”
“本来就是应该遇到的,没有其他的原因。”
徐慕林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他开始走向顾海子,他太累了,倒在了顾海子的身上。顾海子抱着他。徐慕林开始碰到顾海子的身体,她的身体好像一棵玫瑰。
“金梓画描述的那片花田就是我们曾经见过的那片花田。”顾海子对徐慕林说。
“我本来以为我会因为跑得太快或者被灯照射而受伤的,但是并没有。”
“你以为你没有受伤吗?你的身体已经流出了一棵红玫瑰一样的血液,那棵红玫瑰在我的身上。”
“所以我觉得难过,我身体里的血液竟然变成了你的玫瑰。”
顾海子拍了拍徐慕林的背,然后他们都感觉得到顾海子身体里的玫瑰开放了。顾海子想一定有更好的春天,那是给那棵玫瑰花的春天。她感觉得到徐慕林的身体像是一个黑色的深渊,她不断地陷落下去,但是没有人知道陷落下去的结局是什么,深渊底下是什么。
徐慕林想一定有人背得起那个春天,春天就应该在一个人的背上。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爱过顾海子,忘记了那片花田,可是看到金梓画的剧本的时候又想起来了。
突然徐慕林好像抓到了顾海子身体里的那棵玫瑰,抓住了那棵玫瑰带着人的温度。抓到那棵玫瑰之后,徐慕林离开了顾海子的怀抱。
“我以为我们都忘记了那些回忆,而我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个拥抱,也许它曾经是日出里其中的一道光吧。”顾海子说。
“为什么会觉得它是日出里的一道光?”徐慕林问。
“因为它有光彩又糜烂,像是有很多的故事却又一个都说不清楚。”
“我们都忘记了那些回忆,好像时间过了很久,但是我和你之间的一切明明就发生在不久前。”
顾海子看了看日出,然后拧亮了广场的一盏灯。她是怎么拧亮的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灯开关在哪里,包括她自己。但是她拧亮了那盏灯之后,所有的灯都出现了。那些灯也有糜烂的光,但是被日出的光盖住了。
“这些灯本来就存在吗?我以为它们都存在在破晓之前。”徐慕林说。
“我觉得它们是变了形的白银,它们的灵魂弯曲伸展,仿佛往天空的方向去,但是再次查看它们又觉得它们根本没有方向。”顾海子说。
“我们应该回去了,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广场的,我一夜没睡。”徐慕林看了看那些灯,然后背对着那些灯走了。
徐慕林去了白果之的餐厅,在那里看到了金梓画。
“你去了广场?”金梓画问他。
“对,但是你知道是哪个广场吗?”徐慕林说。
“我不知道是哪个广场,但是我知道你去了广场,你看见了灯和顾海子?”
“对,但是你知道我看见了多少盏灯吗?”
“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就是一种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会在这里碰到你,所以我就来了。”
“为什么会相信直觉呢?”
“可是我的直觉不是都正确了吗?为什么不相信?”
过了一会儿,徐慕林说:“我只是想忘记一棵玫瑰,可是我总是想起它。”
“为什么要忘记呢?每种过去的事物都有一块碑,把它深藏进心底就好了,不需要忘记,它是你成长的血液。”
“知道我为什么要忘记吗?因为我只想记得我爱她的感觉,而不要那些幸福的过程。”
“那些幸福的过程有什么错呢?它不是黑夜,你看,天空又开始出现云朵了。”金梓画说。
“因为想起那些幸福的过程的时候会流泪,我不喜欢流泪。”
“你很喜欢她吗?”
“曾经很喜欢。”
“现在呢?”
“应该只能回忆了吧。”
“如果不是她会有你的那些电影吗?我想不会吧。”
“我的电影本身就不存在。”
“为什么不存在?”
“因为我找不到它们,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它们在哪里。”
徐慕林很深很深地陷入一种类似于日落的颜色里,他不断地往自己的身体里追寻,不断地说出他的故事,可是在那种他放进故事的日落颜色里根本就没有故事。这就是他找不到他电影的样子吗?可是金梓画觉得在某个世界里或者在他的世界里也许本来就没有电影。
“但是存在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我存在吗?”徐慕林说。
“不管存在的到底是什么或者不存在的到底是什么,每种事物都有它的意义了。”
“你的银手镯怎么变形了?曾经有人形容一种东西用了变形的白银这种说法。”
说完,徐慕林就拉起金梓画的手,他们来到了一家银楼。逛了一圈之后,徐慕林给金梓画选中了一个玫瑰金的手镯。当他们走出银楼,看着天空的那一刻,好像他们真的就能够感觉到某种东西的存在了,可是具体是什么东西存在他们也不知道。玫瑰金里的玫瑰终于掉了出来,像是银楼里的一场梦遗失在阳光下。
徐慕林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再次拉起金梓画的手往回走,但是经过了所有的店,找了很久,都没有再看见那家银楼。但他们走出商场的时候,看到了街边的一朵玫瑰开了,像是落日一样温柔,又像是夏夜一样绚烂。
“那家银楼本来存在但是后来消失了,我们亲眼看到的。”金梓画说。
“或许它本来也不存在呢?即使有这个手镯,这个手镯也像是遗忘了的礼物。”徐慕林说。
“或许它就是存在的,已经留在了历史的角落里,落上了灰。”
徐慕林把金梓画送回家的时候,他说,我们今天经历的这一切是不是也能在你的剧本里找到?那家银楼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那我问你,我们今天经历的这一切是不是也在你的电影里?”金梓画说。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的电影世界发生了什么。”
徐慕林突然牵起金梓画的手并且把他们牵着的手举了起来,他说,还会再见的,只是下一次不知道是以眼泪还是玫瑰再次拥抱。然后他就抱了抱金梓画。
金梓画看着徐慕林消失的背影,一直看下去,在路的远处,在时空的深处,她看到了那家银楼。那家银楼飘飘忽忽的,像是一朵云,又像是一匹慢行的马。当她转身想走上楼,可是却听到一种东西破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头看,发现那家银楼消失了,她手中的手镯开始发出声音,像是夜色里的一声低泣。
徐慕林回到家,发现他妈妈还没有休息,正在用铁锤敲着她的一个银手镯。徐慕林问,为什么要这样?
“它有点变形了,变了形的白银就像是老去的人一样。”他妈妈说。
“那你拿去外面的店修好不就可以了吗?”
“但其实我喜欢变了形的白银,这是我刚买的手镯,是我把它弄变形的。”
徐慕林看了看他妈妈银手镯的发票。
“你也去了这家银楼?”徐慕林问他妈妈。
“对啊,怎么了?”
“我今天也去了这家银楼。”
“是吗?好巧。”
“不过这家银楼消失了,我们找不到它了。”
“不可能,我经常经过那里,它总在那里。”
“也许它本身就不应该存在在我的世界里。”徐慕林说完,就进了卫生间,他开始洗澡了。可是洗澡本身就是一种来自天空的雨,不断地打开身体,打开灵魂,然后才能遇见真正的海洋。他在雾气腾绕的世界里开始看见那家银楼,他伸手想抓住它,可是只抓住了空气。然后他听到了他买给金梓画的那个手镯摇晃的声音。他不断地陷入那种声音里,一次次与某个人的灵魂交换,最后得到了一棵与以前不一样的玫瑰。
徐慕林在浴室里感到很冷,这种冷与冬天里空气的冷不一样,是一种坚硬的有影子的冷。这种冷往南方的方向深下去,然后在它深下去的地方又开出了一棵玫瑰花。这棵玫瑰花一直摇摇晃晃没有灵魂,但是它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土地。
沉重的金属开始在徐慕林的身体里很深,他伸出手的时候,他回头看窗户的时候,金属都在他的身体里。是什么样的金属?是黑暗的金属吗?没有人知道,也包括徐慕林自己。
第二天金梓画在白果之的餐厅里想起了昨晚做过的一个梦,一个小孩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蝴蝶杯,但是她不知道这个“蝴蝶杯”是什么意思,也或许那个小孩说的根本不是“蝴蝶杯”而是别的,但是她就是在那一刻想到了这三个字。
金梓画在图纸上开始画杯子,她忘了蝴蝶杯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是画出了玻璃杯和高脚杯。最后她索性把那些图纸统统作废,她问自己,什么是蝴蝶杯?蝴蝶杯到底存不存在?但是她不知道蝴蝶杯根本不是杯子。
她知道所有的杯在宇宙的尽头都不是杯了,而是一颗星辰落下的灰。
就在这个时候顾海子出现了。
“我知道徐慕林去的那个广场,是四季之春。”顾海子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广场?”金梓画问。
“我猜的,因为不会有人记得那个广场的名字。”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广场,也说不上记不记得。”
“反正最后所有的杯子都会破碎,在这个黑暗的宇宙里,杯子的秘密我们不会知道的。最后没有天空与海洋,只有沉重的沉重的一种忘我陶醉,这就是末日吧。”
“我画杯子不是为了找到宇宙或者时空,而是为了找到一种像是蝴蝶一样的杯子。”
“可是蝴蝶杯根本不是杯子。”
“我或许能猜得出来,但是在我的梦中它就是一个杯子。”
“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我找的应该是三色杯。”
“就是白色的杯子?”
“应该是吧,可是我觉得白色的杯子又在杯子之外,虽然它看起来是三色杯但其实它更多的不是杯子。”
“应该没有人会再去找一个白色的杯子。”
“但是我一定会去找三色杯,或许它不只是杯子。”
“如果找不到你想要的三色杯子呢?”
“我一直都觉得是找不到的,可是没有结果的寻找有时更适合我们这个世界。”
顾海子在金梓画的面前坐下,她说:“已经没有更美的杯子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找三色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就是想找到。”
“又是落日了,我昨夜一夜没睡,今晚想好好睡觉了。”
“以前我很喜欢黑夜,现在反而喜欢黄昏。”
向晚盛和秦浩祥在公园的天空上看到了紫色的月亮。向晚盛说,本来银色的月亮就像三色杯,但是现在紫色的月亮反而不像三色杯了。
“你怎么也知道三色杯?”秦浩祥问。
“在你的读书笔记里看到的,就在今天收你的笔记给老师的时候看到的,你怎么会想到三色杯?”
“就是想到了。”
“一个高中生怎么会想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因为少年的时候就喜欢幻想,我就是喜欢幻想。”
“可是幻想有时会让人加速老去。”
“我觉得老去是很自然的,我一点都不抗拒。”
“我们不去晚自习来公园这里有谁知道呢?”
“我和你啊。”
“我不想回去睡觉,怎么都睡不着,夜是什么呢?夜市你走完荒原也不会看到白天的黑暗和广阔。三色杯会告诉你,你除了是你自己之外还是其他的什么吗?”向晚盛说。
“应该会吧,我相信真的有那种三色杯。我看到三色杯上的落日,我看到三色杯上的玫瑰。”
吴橙被秦浩祥叫来公园,她说:“三色杯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听了一首男歌手的歌,是现场版的,我觉得那些观众的欢呼淹没了男歌手的声音,我想那个男歌手就是为了舞台武存在的,可是那是我第一次对男人的声音或者他身体上的某个部分有所了解,原来男人是这样的,是你深深喜欢他,而他有属于另外一个世界。这算是我找到的三色杯吗?”
“其实我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虽然我也是男人。”秦浩祥说。
“了解他们真的好吗?根本不需要了解吧。”向晚盛说。
“我觉得他们的身上没有三色杯,我的身上更没有,我不知道我的出路在哪里。好像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出路,不再迷茫,可是我活了那么久还是迷茫,包括对男人,包括对一个白色的杯子。”吴橙说。
“也许出路本身就像伤口吧。”秦浩祥说。
“我能想象的所有伤口都是因为眼泪。”向晚盛说。
“不,也有不是因为眼泪的伤口,比如跳舞和摔碎的吉他也是一种伤口吧。”秦浩祥说。
“当我打开一本哲学史的第一页我就能想象星球之间的那种灵魂的碰撞,我就能记得以前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发生的故事。没有三色杯了,只有白色,亮丽的像一道光,但不会照射在谁的身上。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都是一次旅行吧。三色杯已经不再是白色了,而是身体深处的一种黑夜。”吴橙说。
“我们也应该回到学校了,好像今晚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又拥有了一些,无论哪种经历都是这样的。”秦浩祥说。
吴橙看着秦浩祥和向晚盛的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一辆有轨列车穿行在草原上,在风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