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金梓画,她感觉她的世界有一个红色的盒子,它有时围困她,有时又安静地躺在她的手上。这个盒子不知道它是谁,有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比那个红色的盒子多了一个名字——金梓画。
她想,在这个宇宙里,她除了是金梓画还是是谁?她是这个宇宙里的一种循环,生与死,沉睡和醒来,就是这样的循环。
她坐在一个露天的餐厅,开始看天空,总觉得天空有人们的哭声,总觉得天空里有不败的海洋。她看天空的时候再天空里看到一个人的脸,然后从她的一只眼睛里落下了泪水。金梓画想总有人永远躺在天空里吧,那个人是谁?让她觉得那么悲伤和无望。
其实那个死去的躺在天空上的人是另一个她,是她的另一面。可是那个人总有名字吧,金梓画说她应该叫做金梓眉。金梓眉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听说是去爬山的时候雪崩被埋在了雪地里。可是金梓眉怎么和金梓画那么像?就像是同一个人一样。那为什么金梓画没有死?那死去的到底是什么?死去的如果不是人,那死去的到底是什么?
金梓画深深地把眼睛闭上,然后看到了一种痛苦有很多种颜色,一种颜色也有很多的痛苦。
她决定不再想了,而是拿自己写好的剧本去一家公司应聘。应聘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一个考官,他是导演,叫做徐慕林。他看了她的剧本之后对她说,宇宙是无结果的,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真正是谁。但是女主角为什么死于雪崩?为什么要给她这么现实的死法?按照你的剧本她不是应该死得更魔幻吗?
“没有魔幻,只有现实,生活有时是这样的。”金梓画说。
“如果你的剧本是一片森林的话,那金梓眉就曾在你的森林里迷路,后来当她走出森林无处可去所以你让她死了。”徐慕林说。
“你在我的电影以内,但是这个面试房间里的人全都在电影之外。”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走上了我的岛,不是说你已经了解了我的电影,而是你了解了我写在电影最后的那场雨,我和你困在那场雨中。”金梓画说。
“在你的剧本里写到有一个人背对着你在雨中流泪,他身处的那场雨也是困住我和你的雨吗?”徐慕林问我。
“不知道啊,刚开始写这个剧本我只想结束以往的生活开始全新的生活,可是写完之后我发现剧本里根本没有生活或者无处不是生活。”
“那你知道那个在雨中流泪的人是谁吗?”
“我没有展开写那个人,但我想他是一个少年吧,一个舞者或者一个摔碎吉他的音乐少年。”
“我觉得是在你的电影里迷路的我们找不到的少年。”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在我写这部电影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丢失他了。”
“说不定你还能找回那个少年呢?”
“他不存在才是我找到的意义吧。”
窗外开始下起了雨,徐慕林和金梓画都走到了窗前,一个撑着橙色雨伞的少年匆匆走在雨中,他踩下的每一步都让她想起跳舞的少年。那个少年肯定在追寻着什么,一定是在追寻着什么。她在那些雨水里又看到了金梓眉的脸,和她一样的脸。那个少年踩在有金梓眉的脸的雨水里更像是跳舞了。可是他们始终看不清那个少年的脸,只能感受到少年背后的风是存在的。
金梓画回头看,除了徐慕林之外的其中一个面试官把金梓画的剧本全都撕烂了。那个面试官说,你想制造一个什么世界?一个与现实世界不一样的世界?你在威胁着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所以你的剧本不会通过的。
“我确实想制造一个与现实世界不一样的世界,但是这并不会威胁这个世界吧。”金梓画说。
“你看外面的太阳为什么会在雨中出现,你看出现的太阳是不是紫色的。”面试官说。
“不会的,不是因为我。”金梓画看着外面的太阳说。
“不,她并没有想威胁这个世界,而是她的电影击中了这个世界的野草莓,就是伯格曼的野草莓,但是看到剧本的后面我又不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个野草莓具体指的是什么了,真的只是伯格曼的野草莓吗?”另外一个面试官说。
“我也不知道是你说的野草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伯格曼的野草莓,伯格曼的野草莓是我这部电影的心脏。”金梓画说。
“可是或许以后你会慢慢发现它不再是心脏了呢?”第二个面试官说。
金梓画的面试还是没有通过,第二天金梓画和白果之在白果之的餐厅碰见徐慕林。徐慕林跟金梓画寒暄了一会儿之后,他说,你知道吗?昨天那个在雨中的少年真的是一个舞者,他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死了,法医也无法鉴定死亡的原因,人们都说他死于自己的舞蹈,那个叫做《雨》的舞蹈。
“真的会有人死于自己的舞蹈之中吗?”金梓画问。
“我觉得那个少年就是你剧本里写的那个少年。”徐慕林说。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直觉吧。”
“只有那个少年没有暮年吗?我们都要经历衰老和绝望吗?”白果之说。
“暮年也很浪漫吧。”金梓画说。
“我觉得你写的那个少年是最适合《雨》这个舞蹈的人。”白果之说。
“你们为什么要撕掉我的剧本?”金梓画问徐慕林。
“因为如果它真的被拍成了电影,那它就只有一种生命了,就是电影,但是如果它只是文字,那它才会是一个魔幻的世界。”徐慕林说。
“可是我本来并没有想造出一个魔幻的世界,那不是我的本意。”
“说是故事的编造其实更准确的是一种故事的发生吧,是你和那个故事发生了什么,类似于意外的东西。”
“我和故事发生了什么?”金梓画自言自语道。一道橙色的光从窗外照进来,金梓画伸手去摸那道光,她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座房子崩塌了,但是不知道在哪里。当她问徐慕林是哪里的房子崩塌了的时候,徐慕林说,可能是她电影里的房子。
“我剧本里的故事已经在开始发生了?”金梓画问。
“那道光照进来的时候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白果之看着我的剧本没有抬头就说。
“你的故事应该在这个世界发生了。”徐慕林说。
“我好像开始忘记我的故事了,好像我是走了很长的路才来到这里,这种感觉有点奇怪。”金梓画说。
“你忘了阳光已经不再照射着我们了,已经移开了。”白果之说。
“时间过了多久?到底过了多久?我都忘记了。”金梓画说。
然后徐慕林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拉起金梓画往餐厅外跑,白果之也跟了出来。他们在河边停下,那里有人在燃起篝火,可是四处都找不到人。
火为什么会在这里?金梓画还在问自己,火的这个画面金梓画似曾相识,像是在梦中见过,像是在儿时的回忆里,可是她依旧无法确定这个画面来自哪里。好像火已经燃烧掉了所有的花朵,所有的云朵,和人们的眼泪。可是它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存在,她也无法说出它的来源。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金梓画问徐慕林。
“你在你的剧本里写过这样的火,和这堆火一模一样,刚才餐厅里的玻璃上竟然反射出了这堆火。”徐慕林说。
“但是餐厅和这里隔了几条街,怎么会反射在那里呢?”白果之说。
“你怎么知道这堆火在这里?”金梓画问徐慕林。
“你在剧本里写有,就在这座城市的某条河边有一堆火。”徐慕林说。
徐慕林突然回头看了我们走来的路问,时间又过去了多久?是几年还是几十年?
“我完全忘记了我写的剧本了,时间到底过了多久?”金梓画说。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你的遗忘并不是因为时间而是你就站在被遗忘的角落。”白果之说。
一个少年从他们的背后穿过,他好像是想抵达那堆火,但是又像是没有看见那堆火,总之他就是穿过他们而往前。当金梓画看见那个少年的背影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那就是她在电影里描述的少年,可是徐慕林说那个少年早就死了。金梓画不相信,走到那个少年的面前看了看他的脸,发现那个少年的眼中有泪。金梓画问他为什么哭,他说,我从你的电影里走出来了,但是我并不想生活在这样的现实里,我只想在你的电影里经历生死。
“你是我描述的少年?”金梓画问他。
“我不是,他早就死了。”少年说。
“那你是我们的幻觉吗?”白果之说。
“不,他不是死了,是被遗忘了,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少年说,然后又像徐慕林刚才那样回头看他走过的路。
但是金梓画觉得他们看向的地方都没有路,路不知道在哪里。
“我想一个人真正幸福或者悲哀的原因都是因为他只想活在电影里,不喜欢现实。”少年说。
“可是在宇宙的时间里生活只是更久的电影。”金梓画说。
接着下了一场雨,把火都浇灭了,可是金梓画依然能感觉那种余温,像是跳动的心脏一样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它在活动,也在窒息,所以她的电影里才有了痛苦或者人生。
火熄灭之后,金梓画他们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少年了。金梓画想,可能那个少年就是随着火而生随着火而灭的吧。
“在时间还没有开始前我们就已经告别了,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徐慕林说。
“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一个地方是没有时间的。”金梓画说。
“不会有那个地方,除非是在你的电影里。”白果之说。
徐慕林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金梓画和白果之告别他,再次回到了餐厅。回到餐厅看到吴橙坐在餐厅里正在复习功课,因为她想考哲学系的研究生。当她抬起头,金梓画看着她的金色镜框的眼镜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宇宙的边缘,宇宙的一种骨骼。吴橙应该是在宇宙的时间末端上,既看不见时间了,往回看的时候又看见全部的时间。
“你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了吗?”吴橙问金梓画。
“不知道。”金梓画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吴橙说。然后吴橙开始看向落地窗外面的秦浩祥,秦浩祥先拿上一个装着玻璃弹珠的玻璃罐子,然后翻转过来,把所有的玻璃弹珠都倒了出来。吴橙在想,他为什么要倒下那些玻璃弹珠?好像从宇宙里倒出了时间,好像他倒出的是一个想唤醒别人的声音。但是玻璃弹珠落下的时候那种声音让人觉得慌乱而在宇宙里无迹可寻。
秦浩祥知道我们在看他,他走过来说,其实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对于时间的疑问和探求什么也不是,只是在证明你们很愚蠢而已,但是不问这种问题的人,比如我,比你们更愚蠢。
“那你倒掉的到底是什么?”吴橙问秦浩祥。
“是一个与现实世界不一样的电影世界。”秦浩祥说。
“可是却有人想永远活在电影世界里。”金梓画说。
“还有这种人?”他说。
“当然有了。”金梓画说。
“你倒掉的到底是什么?”吴橙问秦浩祥。
“我什么都不想倒掉,但是当夕阳落下的那一刻你会明白,没有什么是必须留在白天里的,也包括你自己。”秦浩祥说。
“我们只是经历了一天吗?只是从日出到日暮吗?我感觉过了很久。”金梓画说。
“应该还有别的时间,应该在别的时间里有别的生活。”白果之说。
“我们忘记了时间过了多久。”吴橙说。
他们听到餐厅里人们的低语或者属于黄昏的一种狂欢,他们不断地深入某个人的人生,可是其实他们并不懂得那个人的人生。他们以为他们击碎了空气中本来的寂寞,但其实最后每个人都变得更寂寞。他们也像人们一样低语,最后他们的声音落入了空空的餐盘里,那个餐盘不知道曾经是否装着谁的眼泪谁的梦。那个人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到底选中的是谁的人生?
一个女人在餐厅的角落里喝酒,她把杯子举起喝完杯中的酒然后又放下,最后看着窗外的黄昏天空,当她再次把视线收回来,发现那个装着酒的杯子已经碎裂了。什么时候碎裂的?是谁把杯子摔碎了?反正这就是宇宙或者时间里无解的答案。那个女人就是金梓画他们选中的人吗?但是他们会发现谁也没有选择谁,他们和那个女人只是相遇了。
那个女人摸了摸摆在餐桌上的紫荆花,然后才注意到金梓画他们。
那个女人走过来对白果之说,餐厅里为什么要放紫荆花?
“就是随意放的,也没有什么原因。”白果之说。
“我很喜欢紫荆花的,我是对面酒店的老板,我叫顾海子。”那个女人说。
“那你为什么来我的餐厅喝酒呢?”白果之问。
“因为你的餐厅看得见落日,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好像只有一天又好像只有一个梦的时间。为什么你们好像看见了我的人生呢?好像你们在人海中选中了我。”顾海子说。
“我们和你只是相遇了。”金梓画说。
那一刻金梓画觉得空气中有玻璃也有击碎了的寂寞。
“在别的地方也有落日,为什么你要来这里呢?”吴橙说。
“或许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经想不起来到底哪里可以看得到落日,我只记得这里,只想来这里。这里的空气有透明的玻璃和透明的寂寞。”顾海子说。
“不透明的是时间,隔在我们中间的是不透明的时间。”秦浩祥说。
当夜幕降临,月色照人的时候,他们感觉空气里真的有东西在破碎,好像月亮溶解在空气里,破碎的东西好像就是月亮。可是当他们看向月亮的时候竟然在那里找不到一点缝隙,它是完整无缺的。
总有东西在破碎,有一个人倒下来了,有一个人落到低处了,但是他们是被谁推倒的金梓画他们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哪里,只是知道空气里有东西在破碎,月亮已经完全升到空中了。那两个人到底在哪里?他们是谁?怎么除了顾海子又多出了两个人?
金梓画和吴橙从餐厅走去车站,当她们回头看身后的夜色,发现那里有三朵紫荆花。它们就要消失在空气中变成粉尘。
“算了,时间不会一直在身后的。”吴橙说。
“时间最终会消失在眼前,但是我们为什么总是回头看时间?总是问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呢?时间的无涯就像一个海洋吧,不知道会把我们推向哪里。”金梓画说。
后来车来了,车又走了,车走的时候夜色里像是失去了两个人。车还会再来,人也还会再来,只是疑问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