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食的时间到了。
往常这时候,宜城已经念完早课,又练完了念一走之前教的新剑法。正事做完,她总会兴冲冲的跑去都护府后厨房看着大家伙做饭,帮帮倒忙,并且顺便偷吃上一口。
如今,为了赶回宫千里奔波,几个人还来不及歇息,就在神都城外让人给了下马威,在驿馆里学了一晚上规矩。
宜城已经饿的两眼昏花,满心想的都是城里各坊的早点铺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进宫前偷偷吃上一碗。她只能看见荷见姑姑的嘴仍然在动,但是却听不见她说话了。荷见姑姑这一晚,千叮咛万嘱咐,一遍遍的看公主走过场,有了成效,才摇摇头,终于不再唠叨。现在,公主正一动不动的坐在镜子前,看着荷见重新给自己上妆。
其他的侍女都在忙着打水递东西,安禾却什么都不做,来回踱步,眼神不舍得离开公主一刻,心里很是难过。
荷见手里头正忙着,但眼里却很看不过这个愣头愣脑的乡下丫头。如果不是公主在,她早就要管管安禾了。
终于,安禾忍不住开了口:“荷见姑姑,请恕奴婢多嘴。公主她……”
荷见累了一晚,面对宜城这样的学生,她真的有苦说不出。安禾想说什么,她都猜得到,无非是想帮着公主不听管教罢了。荷见在尚仪局是出了名的办事得力,以往调皮的公主和宗女,经过她的指点,都焕然新生。她极重礼仪规矩,但是九年前第一次遇见公主时,就被她气个半死。宜城公主软硬不吃,是她此生唯一的失败。因此,当听说公主回京,圣人要指派一个女官指导她礼节时,她便主动请缨。这回,她势必要让公主改过自新,正视自己的身份,端正相好,不给皇室颜面添丑。
她仍是在给公主梳妆,看也不看安禾一眼,她毕竟只是个下人。“公主今日朝见,我们尚仪局按典章办事,无有不妥,公主若有什么疑惑,大可直接对荷见讲。”
姑姑言下之意,是安禾这个不懂事的下人,管了主子的事了。
宜城忍了一晚,已经为九十年前的韬光养晦付出了不少代价,她肚子还饿的想叫,只能祈求不要有咕嘟咕嘟的声音发出来,毕竟她也很想要脸面,尤其是在荷见姑姑的面前。
“安禾,你想说什么。”
安禾都快哭出声了:“姑姑,您见不到公主脸上的伤吗,北境风沙大,日头也大,脸上的口子一直没好,您上这么厚的铅粉胭脂,我们公主的脸,如何受得了,什么时候才能好?”
“别哭了。”公主看向安禾,笑了笑,她这时候基本上又已经妆成,很是一副公主该有的样子。
安禾在一旁看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公主穿上襦裙,戴上珠钗,描眉涂脂,正经的坐着,也没有和身旁的将士们开着不属于女孩子的玩笑。刚刚宜城让她开窗透些气进来,如今,房间里很是清冷,有一两点阳光洒进来,又有几多春日的桃花跟着小风飘进来。
公主,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之前,她因为要赶路,又要担心有人暗算,一直不肯脱下软甲和男装。
安禾愣住了,任由眼泪滑落下来。她不明白,公主身为圣人的独女,为什么要在这个年纪经受这样的苦楚,以至于到现在才获得一个真正的名分。
荷见扑通的跪了下来:“奴婢不是看不见公主脸上的伤,不为公主着想。只是伤口日后能治,今日若因为这伤口冒犯了二圣,不是得不偿失?”
“姑姑说的是。”荷见提醒了公主,不错,母亲看了自己的伤,必定会心疼,但皇夫是否会借由给自己一顿训斥,就不一定了。
公主知道,如今朝里朝外,都是皇夫一家的天下。外戚专权,母亲很是难做。
她突然有些心疼母亲了,此前,她从未站在母亲的角度想想。圣人,从前的栎阳公主,生活在皇爷爷和皇奶奶的荫蔽下,从来不知忧愁,也一样心有大志。这样的女人却不幸遇到了两个不喜欢的男人,又为不喜欢的男人各生下了一个孩子。除却皇位,她应该也有常人不曾有的孤独和不甘。她这样不服输的女人,为了上位,不得不依靠皇夫手里的兵权,假装被他掌控。
公主不是那么讨厌荷见姑姑了,她反而觉得自己小家子气。
她对姑姑施了个礼,很是准巧老到:“姑姑说的是,是宜城不好,体会不到您的良苦用心。姑姑请给宜城完妆,路上,我们同车,宜城还有许多不解,要向姑姑请教。”
荷见伏了伏身子,听见了公主与以往的不同。她心想:“是公主这些年有所历练?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孩子?”
她没有个答案,默默的拿起唇脂,想给公主再补一些,她很诚恳的说到:“公主好好记住礼仪,日后在宫里会有用的。”
“喏。”
宜城公主这声应诺,又让荷见心头霹雳:“奴婢是下人,您怎么能跟奴婢说这个字,奴婢受不起。”荷见跪了下来,闭上眼,觉得自己又失败了。
“姑姑啊,这儿没人,咱们打个趣,说说体己话,也没什么的。”宜城一把揽住荷见姑姑的胳膊,就在她满脸不可思议的时候,给安禾使了个眼神,然后轻舔了下刚涂好的嘴巴。
安禾明白,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满满一盘子的糕点。
荷见自是拒绝的,但公主却直接托了盘子,拉着荷见就上了车,准备往宫城去,毕竟时间又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