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动手吧!”
唐征果断地说道,将手中的长剑抛给对方,仿佛他要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剑脊反射出的白光,微微刺痛了他的眼。可即便如此,仅听迎面而来的风声,便足矣让他毫无偏差的接住。
触手的剑柄不带一丝温度,他惊讶之余也不由得怀疑,眼前这个人的血是不是也同样冰冷。
然而此刻已容不下更多的想法,他必须专注。
他紧紧地注视着唐征,脑海中回想起昔日所学,很快便找齐了对方全身的命门。
那双被岁月磨得睿智的眸子,再度泛起了锐利的锋芒。仿佛回到了当年,为了积累实战经验,作为阁中杀手的时候。内心沉寂已久的血液,瞬间又开始跳动、沸腾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冲破血管。
这是少年人独有的感觉。
内心翻滚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握着剑的手也因此而颤抖。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唐征的胸口上,剑尖也随之指向了那里。就像从前刺杀时,一次次瞄准自己的猎物一样,他的脸上有猎人特有的表情,何况是面对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猎物”。
只需一击,便可让对方毙于剑下。
喻化尘在脑海中想象着,刺中他心脏的感觉,脸上不禁又露出了一个笑。深吸了一口气,积蓄了内力,将其全部集中在右手上,一剑刺出。
这一击带着凌冽的剑势,划破周围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呜鸣。
唐征仍旧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如同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极怒过后,反而可以比平时更加冷静。
这一刻,模糊是他最清晰的感觉,随之衍生的便是恍惚。
恍惚到开始怀疑发生过的一切,恍惚到觉得不曾心痛悲伤过,恍惚到一切真实都变得虚假起来。他甚至感觉到,灵魂已经开始脱离躯体。
“不要!”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下子拉回了他飘离的魂魄。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身影扑到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中,除了喻纤缘还会有谁。
唐征心中大惊,第一反应便是要将她推开,可是谁料她竟那样用力,怎么也不肯放手。
然后,他感到怀中的女子忽然浑身一颤,连她背后的风声也停止了。与此同时,他听见喻化尘惊诧的一声呼喊:“阿缘!”
喻纤缘缓缓抬起头,嘴角有鲜血涌出,但她还是努力微笑着望着这个她此生最爱的男子。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宛如地狱之中开出了一朵雪白纯净的花,偏又带着那样一丝残酷,把最美好的事物抛入最深的黑暗。
“你怎么可以……”唐征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可低下头却逃不开她的容颜。
“是三日辉,趁你不注意时我偷了一颗,一直藏在衣袖中。”她的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像做坏事得逞的孩子一般,全然忘了身中利剑的痛苦。
三日辉本就是为垂死之人研制的丹药,有回光返照之效。可正如它的名字一般,这种药力也只能维持三日。
想到她之所以偷藏,或许是因为早已料到了死亡,他的心就不禁猛的一痛,声音越发哽咽:“我不是说这个。”
“我明白,你一直对我很好。”她把头贴近他的胸口,似依赖,也似安慰。
然而她似乎忘了深深插在背上的长剑,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紧皱。
刚才那一剑过后,喻化尘竟也一时愣住了,依旧握着剑柄,保持着刺进她身体的那一瞬间的姿势。而此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从剑尖传来痛苦,松开了手,身体晃动着向后退了几步,最终跌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上。
“阿缘,爹要杀的不是你,不是你。。。。。。”他摇着头,不断重复着。
她本想转过头,但只要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
“不要动!”唐征将她按在怀中,不让她再有丝毫动弹。
现在他才看到插在她后背的长剑,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剑身没入了她的身体,就连衣襟也被鲜血浸透。
他伸手点住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位,暂时将血止住后,对她说:“你一定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死。只要我死了,你的毒就能解。”
“不要!根本就没有解药!”
这一声大喊,几乎用尽了她仅存的力气。他只感到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那样用力,似乎要把它抓破一般。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们都。。。。。。被。。。。。。他骗了,他。。。。。。是。。。。。。爹,我。。。。。。我。。。。。。知道。”
最后一句话落在喻化尘的耳中,激起层层涟漪。他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到底她还是自己的女儿,到底还是了解自己的人。”
悲伤越积越多,这一次,他竟选择了沉默,没有做任何辩解。
“我信。”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然后一点点抬起头。原本已消散的怒气和杀意,瞬间又全部重新回到了身上。
似乎察觉到了他所发出的凶煞之气,她忽然抓住他,艰难的摇了摇头。
唐征紧紧地盯着他,同时也感到了抓着他的手是那么无力,却又不肯放开。想起她的挣扎,眼中锋芒终究还是黯淡了下来。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右手忽然紧握,捏碎了一个如蚕豆大小的茧。
“答应跟。。。。。。你回。。。。。。是。。。。。。。真。。。。。。。真。。。。。。”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已喘得接不上气。
“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唐征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绝世的珍宝。太用力害怕会弄疼她,而太轻又害怕会弄丢她。竟有泪水从他的眼眶溢出,滴落在她的脸上,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答应。。。。。。两。。。。。。”
“我答应。”还不等说完,他就抢着回答。
“别。。。。。。别。。。。。。杀。。。。。爹”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对不起,来不及了。这种盅一旦进入宿主体内,只有至死方休。”
听到他的话后,喻化尘下一子从悲伤中醒来,心中大惊,却也并未觉得身体有何异样。
喻纤缘明白他的话,想笑却笑已笑不出声来,那样痛苦地挣扎着。
“好。。。。。。难。。。。。。受,杀。。。。。。了我”
到最后她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他,渴望着他能明白。
“好。”
他终于说出了这个字,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记忆中的她,始终是安宁娴静的,在这张脸上从未出现过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所以他答应帮她解脱,哪怕让自己深陷同样的悲伤之中。
就这样,生命中的那朵最纯净的白茶花,就这样凋谢在他怀中。是他亲手折断了她的花茎,送她离开了这个肮脏的世界。
宛如她的到来一般,与之有关的一切,本都应该是洁白的。
人生同样如此,只有遗憾与失去,才能造就真正意义上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