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刺史府偏殿的一处安静的别苑内,一袭月白色长衣的仇言兆正全神贯注的与奉芝对奕。
思索了片刻,他手中夹着的黑子落下猛然落下,带着“啪”的一声脆响,让略微有些出神的对方不禁心中一惊。
随后奉芝慌忙拿起一颗白子,看了一眼整个棋局,便匆忙的落下了一子。
“你分神了。”仇言兆淡淡道,用右手的中指与食指再度夹起一颗棋子,也不看他,将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棋盘上。
“都已经过去了三日,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公子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岳先生就真能找到周衍吗?”
他的目光随指尖夹着的棋子而移动,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用人不疑。既然我请老师去邀周衍前来,自然是他有这个能力去做到。”
“公子用人之前自然是思虑周全,只是已过了这么久,恐怕……属下担心会误了公子的大计。”
“你还是先顾好眼前的这一局棋吧!”棋子伴随着他的话落下,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他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已入困局,不知你是否还有力回天。”
听他这么一说,奉芝才开始注意眼前的棋局,发现对方的黑子已将自己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开始一步步落入了对方所精心布置的陷井之中,如今已是退路全无。
既无力回天,他便不再挣扎,索性一笑:“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公子的棋艺虽为我所教,可现在看来怕是早已胜过我许多了,实在是越发精进。“
仇言兆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用连根手指捻起他面前的一枚白子,思索了片刻后落下。
这一次,奉芝并没有再度分神,反而十分认真注视着他落下的每一枚棋子。
同自己对弈是一种十分不易的事,也意味着要在对弈者的体内形成两个完全相对立的思维,并要求对弈者要同时忽略这两者间与生俱来的熟悉。也就是在以任何一方思维落子的时候,要忘却已知的另一方思维的构思。
这是棋道的最高境界,也是寻常人所难以达到的地步。
只见几个回合下来,原本已陷入困局的白子居然渐渐有了起死回生之势,并逐步开始与黑子相抗衡。
“真是妙极!”奉芝最初本无心于对于,此刻也忍不住开口赞叹道。
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没有再接着下下去:“并非毫无回天之力,只是你已无心棋局罢了。”
奉芝也并不掩饰,如实说道:“属下实在为公子的大局着想,担忧过后已无其它多余的心力去留心棋局,还望公子见谅。”
“我没有半分在责怪你的意思。”仇言兆淡淡说道,不再摆弄面前的棋子,而是端起一旁已放得温热的茶细细的品一口。
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刺激了他的味觉,不过很快便沉入了胃中,留下满口的清香。
“这贡茶的味道十分香醇,果然是难得的珍品,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之外,便只有义父才能喝得到了。”
听到这话,奉芝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谨慎,因此回答也显得格外严肃认真:“皇帝能用的东西,老爷也自然能用,足以看出老爷的地位。”
说完这话过后,他瞬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错,其实他口中的“老爷”正是仇言兆的义父,也就是拥有着整个王朝最高掌控力的宦官,仇士良。
可由于是宦官出生,并无后嗣来延续香火,久而久之便十分敏感自己的身份,更忌讳他们直言自己的宦官身份。
即使是站在了权利的顶端,这种顾虑也没能消除分毫,直到顾言兆将他认作了义父,并愿意随他改姓为仇,才给他带来了些许心灵上的慰藉。因此他对仇言兆可谓是十二分的好,不仅让他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打算一成大业,让他可以获得更高的权利。
众所周知,权利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有着其强烈的吸引力。
而这种吸引力的由来,正是能掌控一切的美妙感受,因此人们为之深深着迷。
可是这个世界上能获得足以掌控的权利的人,极其有限,但却只有真正得到过后的人才会清楚的感受到,无上权利背后的那种空虚。
仿佛无边的黑洞,一点点吞噬者你的灵魂,直到整个人完全腐朽为止。
通往权利巅峰的向来是一条单行路,有去无回,一旦你达到过后就会发现,除了跳入山崖摔得粉身碎骨之外,你已无路可退。
事实上追寻权利的过程,何尝不是在将自己逼往一条绝境。只是在很多时候,人们都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而已。
“奉芝。”他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语气格外严肃,让人不禁心生敬畏,“任何时候,都必须面面俱到,即使所面临的事情有千头万绪,一时间难以分神顾虑,却也不得掉以轻心。”
“谨记公子教诲。”他抱拳行了一礼,表情显得格外认真。
“我相信老师,周衍一定回来,我们什么也不用去做,只要耐心的等待就好。”仇言兆淡淡说道,右手玩转着饮尽茶水的空杯,“越是在这个时候,反而越不要求有什么作为,只要不错差错就好。”
“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他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停留在了错杂相交的棋盘上。他的神色中带着些许凝重,仿佛正看着的是自己目前的处境一般,似乎已不容乐观。
只见他忽然开口说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如今在暗中注视着我们的可不止一双眼睛,因此万事都要以小心为重,千万不可走错一步。”
奉芝似乎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不禁开口问道:“老爷权倾四野,谁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与公子作对?”
仇言兆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做事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