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之后,朱掌柜和表少爷申永亮将付奇鸣、付奇光送出付家粮行大门外,旺财和伙计早已经套好了车马等候在那里。
申永亮先后将两位少爷抱到车上,叮嘱他们说:
“奇光奇鸣,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一言为定,不许骗人,拉勾。”
付奇鸣说着,朝着申永亮伸出一根小手指来。
“好,拉勾。”
申永亮笑着,也伸出一根小手指,和付奇鸣的手指拉在一起,轻轻地勾了一下。
“我也拉勾。”
付奇光立即效仿,引来周围人的一片笑声。
拉勾完毕,旺财又冲两人施礼说:
“朱掌柜,表少爷,俺们先走一步,待会再见。”
“好,待会见。”朱掌柜和申永亮也还了一礼。朱掌柜又扭脸冲着几个护卫命令说:
“恁几个听好了,路上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保护好两位少爷。”
“掌柜的放心,”几个护卫异口同声说道:
“就算豁出命来,也要保两位少爷平安无事。”
旺财跳上马车,再次和朱掌柜两人告别,然后,执起鞭子,手腕一抖,鞭梢上的红丝带在马头上划出一个美丽的圆圈,之后便是一声清脆的炸响:
“嘀,走哩!”
马儿打了一声响鼻,鼻孔里喷出两道淡淡的白雾,抬起蹄子,鼞鼞地向前走去。
两位少爷又从窗口处探出头来,朝着申永亮不停地挥着手。
突然,付奇鸣看到从粮行的拐角处探出一颗蓬头垢面的脑袋来,两道饿狼一样的凌厉目光正盯着他们,狞笑的嘴巴里露出的两颗如门板一样的大黄牙分外醒目。
付奇鸣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猛抖了一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来,脊梁骨也冒着丝丝的凉气。
而在付家大院之内,却是另一番另一番情景。
听到厨房传出“开饭”声,老夫人付申氏在丫鬟仆人的簇拥下走出套院,谁知在路过三进套院的门口时,却忽然看到一个幼小的人影从西院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别管我,我不缠脚!……”
在她的后面,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白色布袋子的女人脚步有些踉跄地紧跟着追出来。
那女人一边追一边嘴里骂道:
“你个丫鬟生的妮子,还反了天了,该裹脚不裹脚,今天我非要给裹了,让你一辈子走不了路,看你还跑不跑?”
女孩跑到几人身边,一头扎进老夫人的怀里,像是见到了大救星一样,双手紧紧地搂抱着老夫人的身子,两只脚用力跺着地,仰起惊恐的小脸来,用一双乞求的目光望着老夫人,涕泪横流地哭喊着说:
“奶奶,我不裹脚,痛死人哩,我不裹脚,……”
那女人很快追到跟前,略略应付般地给付申氏请了个安,也不给付守礼两口打个招呼,径直拉住女孩的胳膊,用力向后扯着,呵斥道:
“这回可由不得你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付申氏一把拨开那女人的手,将女孩揽进怀里,很是生气地说:
“老二家的,你这是干啥哩!今儿个(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弄得哭哭啼啼的,是想败我的兴吗?”
“二嫂你也真是,”付守礼也有些不满地责备道:“这妮子还小,再等两年裹脚也不迟,再说,就算要裹,也应该避过今儿个才是。”
“是呀是呀,二嫂,这已经开饭了,我们还是吃饭去吧。”
付刘氏也急忙上前一步,拉住老二家的手,劝道。
老二家的并不理会,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冲着老夫人说道:
“伯母你是不知道,这死妮子下贱得很,一眼没看到就弄坏了我的一根簪子,我现在就裹了她的脚,看她还怎样作精!”
“那簪子不是我弄坏的,是俺兄弟启禄弄坏的,赖到我头上!”
小女孩很是委屈的样子,辩解说。
“还犟嘴,走,跟我回去,裹断你的脚,看你还犟不!”
老二家的说着,又伸手过来拉那女孩。
付申氏不由生气起来,一把夺过老二家的手中的白布袋子,在手里胡乱缠作一团,狠狠地扔在一边,说道:
“不就是一只簪子吗,要害孩子受恁大的罪,不裹了,这脚不裹了,以后付家的姑娘再也不裹了!”
“伯母,恁……”
老二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
在场的丫鬟仆人也都被这句话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付申氏看着老二家的呆愣的模样,口气稍有缓和,说道:
“我们那个时候就因为裹脚,痛得死去活来,现在连路都走不稳,下代的孩子,就不要再让她们受这种罪了!”
“可是,”老二家的犹豫了一下,又说:“女孩子长一双大脚,丑的要死,人人笑话,怕是以后连婆家都不好寻哩。”
“不好寻就不寻,都在家里当老姑娘,付家有的是钱养着她们!”
付申氏说着,也不再理会老二家的说些什么,拉起那女孩的手,径直向前院走了,独留下老二家的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几个人快要走近餐厅时,从窗户处突然传来一阵肉麻的男女戏笑声。
男的说,宝贝,我的心肝,趁现在还没人来,快让老爷抱一抱,亲亲小口;女的说,老爷不要,亲的人家浑身都痒哩!
听着这放浪的声音,老夫人的心中顿生一股怒火,用力咳漱了两声,屋里的调笑声戛然而止。
老夫人迈步走进去,看到老二付守孝正坐在侧位的一把椅子上,头上也没戴帽子,辫子好像多天没有梳洗过,有些花白的头发蓬乱而且枯燥。又像是刚刚睡醒,两眼角还粘着小虫屎一样的眵目糊。
最让老夫人感觉龌龊的是,付守孝身上的一件蓝色的丝绸长衫,从脖子往下一连开了两个纽扣,露出脖子下一片皮肉来。
付守孝的身边站着一个丫鬟,名叫媚儿,衣服也有些凌乱,脸上布满红云。
看到老夫人,媚儿大惊失色,慌忙地整理了几下衣服,来到老夫人的面前,施了个万福,怯怯地说道:
“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心中的气愤刚刚平复下去,没想到又被两人激起,毫不客气的斥责说:
“出去!”
“是,老夫人。”
媚儿答应一声,也顾不上再给付守礼和付刘氏请安,急忙转身溜了出去。
看着媚儿的身影消失,老夫人将目光转向付守孝,狠狠地瞪着他,训斥道:
“老二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在自己屋里随你怎样也罢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胡闹,成何体统,就不怕失了你的老爷身份吗?!”
“伯母,没有,啥也没有,不过是开句玩笑罢了。”
付守孝尴尬地笑了笑,忙抬手将散开的纽扣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