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随着中国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传统的乡土中国转变为城市和农村两个对立的空间格局。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农民涌入城市寻求改善自身经济状况,这种区域化的人口流动,成为中国社会一道奇异的风景。乡下人进城,不仅是身体的迁徙,更是心灵的蜕变,生存于不同空间的主体,怀着各自不同的文化心态,不断进行着价值观、文化观的历练与更新,这一过程可以说是痛苦的。在进入城市的过程中,其身体和精神遭遇现代化的侵袭,这一现象折射出时代的复杂性。
对于第一次进城的我是十分茫然的,况且还是首都,一个拥有古老文化的古城,年轻人的好奇心一下被激发,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经过了一夜的火车,到达北京西站差不多快早上五点多了,猫脸人顾顺堂的事早已经被我抛诸脑后了,心思也被眼前的新鲜事物所吸引。
昨夜的浮尘似乎还未来得及平定,甫暗下的路灯似是仍有昏黄色的灯光要透出来,细看时却是晨曦的折射。并没有太多人会注意到这样的场景。各式各样的人民在街边等待公车,妆容精致却遮不住满脸沉重的倦意。轿车一辆又一辆呼啸着过去。里面乘坐着的是这个城市里略微富裕但是依旧每天疲于奔命的中产阶级们。而这个点上,通常不太会出现“上层人士”的影子。更多的,是牵着孩子的母亲,玩命似的一路狂奔的害怕迟到的公司小职员,骑着电摩打算出门办货的大叔,等等等等的小角色。路边的早餐店永远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所幸老板娘早练就过耳不忘的神奇本领。其实哪里不是人满为患。公车站、地铁、超市。各种的交通路线像蜘蛛网一样覆盖到城市每个角落。一批又一批的人像货物一样被装卸着。整个城市有如一个繁忙的空壳。大家都在奔忙。奔忙着各自艰难的生活。但在我眼中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有着叫不上名字的风景,有着四四方方的胡同,有着灯火酒绿的高楼大厦,茫然的闲逛了一番,也就提不起兴趣了,本身就不属于这样的城市,即便开始新鲜,之后慢慢就倍感落寞了,所有背井离乡远行的人无非是两个目的,第一是为了生活得更好,第二是为了实现理想。只是面对灰蒙蒙的北京,面对巨大的移动的人群,每一个人都身处高楼大厦古城宫墙的缝隙中,认知感和存在感是如此微弱,很多人已经失去了对人生所有的控制力。
搭了一倆出租车,想在入学前去精神病院看看母亲,由于实在是不知晓路,奈何出租车贵,也只能任人宰割了。上了出租车,还没坐定,出租车的另一头门被打开了,一个面部裹着头巾,穿着一身黑色寿衣,寿衣被打了一个结,半系在腰上,露膀子及那破洞背心的人上了车。
司机没有注意到猫脸人的样子,下意识的问到“一路的?”
我没有答话,起身就要下车,我实在不想与他再同车相伴而行了。
突然猫脸人那枯黄的手臂一下扣住了我的肩膀,我感觉就像被钳子夹住了一样,肩膀生疼,无法抽身,又被他拽回了座位上。
“同路的,同路的,”猫脸人那如同公鸡打鸣般的嗓音引来出租车司机频频侧目“目的地是哪”司机问到。
猫脸人没有答话,我看了看司机答到“仁和精神病院”司机发车,出租车急驰而去。
我环视了猫脸人一圈,发问到“你到哪去?”
猫脸人看着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还是知道他在发笑,因为那笑声比哭声还要可怖。
我看了看发现他的行李不见了,便问到“你行李呢?你是不是没有钱了?”
猫脸人整了整头巾,想要去关闭车窗,因为天气炎热,司机将两面的窗户都打开了,猫脸人想去关闭窗户,怕是害怕被吹掉了头巾,可实在是找不到关闭的开关,反复尝试下,有些泛急,司机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帮他关上了窗户,猫脸人这才坐定,一脸无奈的答到:“行李没了,一下车就被偷了,出来的急,身上哪来的钱。”
“被偷了?你真是个人才”我不禁感叹,这人不光神经大条,可能神经还有点问题。
“偷了就偷了呗,反正没啥东西,就是一点换洗的衣服,对了,就是你说的那寿衣,我偷了好几件呢”,猫脸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摆摆手说到。
寿衣,要是那小偷知道他偷的是寿衣,又不知作何感想呢。我没在与猫脸人谈话,并且刻意回避他那挨雷劈的名字。
两边的风景随着车子的前进从窗划过,猫脸人立刻就被吸引了,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还讪讪的回头指给我让我看,见我不搭理他,也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便又偏过头向窗外看去,一会把脸贴在窗户上,一会儿还发出一阵一阵的呻 吟。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仁和精神病院似乎距离很远,车子逐渐驶向郊区,司机也是个健谈的人,开始和我拉拉家常,问到“小伙子,你去仁和医院干什么。”
我没直说,母亲在精神病院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十几年了,父亲走后,母亲是我唯一能够挂念的了,“看望一个亲戚”我漫不经心的答到。
司机“哦”了一声,侧过身子回头看了看我,转过身又故作高深的继续说到“仁和医院那个地方啊,白天去还好,晚上去的话,没有哪个司机愿意拉你呢。”
猫脸人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一下子窜到我身前问到“晚上怎么个不能去呢?”
司机似乎也觉得猫脸人的嗓音过于瘆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猫脸人,问答“你这兄弟还奇怪,大热天的包到这么严实?”
我没有去回答司机的问题,也感疑惑,于是问到“晚上怎么个不能去呢?”
司机似乎来了精神,调整了一下坐姿,故作神秘的说到“那地方阴气重,不怕你们害怕,那地方晚上闹鬼。”
我不禁笑了笑,猫脸人缩了缩脖子,我问到“师傅你见过鬼啊?”
司机师傅没有答话,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又说到,“哪能呢,我要是见到了鬼,就不能在这与你们说话了,只是到了晚上啊,那地方就会传来女人的哭声,哎,那声音怎么给你形容,就像是,就像是四脚娃娃鱼那种叫声,娃娃鱼咋叫你们知道吧?”
娃娃咋叫我不知道,不过司机师傅的话没有可考性,精神病院嘛,没几个疯癫的人晚上大喊大叫的真叫奇怪了,况且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疯癫起来,也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猫脸人却好奇心贼重,问到“娃娃鱼咋叫哎”,要是司机师傅看到猫脸人的话,就不会这样这样和他好好说话了,猫脸人的好奇心,与他的那副尊荣一点都不符合。
司机师傅一脸的无奈,“这该怎么给你形容呢,反正就是很凄厉。”
他俩后面的话我就没有多听了,想了想母亲生活在那种环境下,不知道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
车子渐渐的行驶到了一条土路,路边杂草丛生,尽显荒凉,远远的看见了仁和精神病院几个大字,没走多远,大概相距医院约有一百多米,司机就把我们搁下来了,然后飞快的掉头离开了。我上下打量了下,医院位居一个山坳中,两边尽是一些荒山,还有一些荒废的别墅群,我和猫脸人来到一排老旧的楼房面前,门脸楼房一共五层,,墙面斑斑驳驳,破旧发黄,上面挂满了爬山虎——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影子晃来晃去。
斑驳的铁门上锈迹斑斑,仿佛一触就会倒塌,我看了看门上有个门铃,稍微按了按,不等片刻,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从旁边的警卫室中走出来,老人颧骨很高,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脸上布满皱纹,那皱纹使他的脸象树皮一样粗糙。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老人缓缓的走到门前,一脸警惕的看着我俩,开口问道“干啥”。
我面带笑容,答到:“老人家,我有个亲戚在这家精神病院治疗,半个月前我收到一封医院的催款信,所以我来看看。”
老人“哦”了一声。打开了门,带了我们进去,从铁门进去了,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好像是没人打理,已经是树叶满地,我注意到院子两边种的是柳树和杉树,已经干枯了,没到初秋,树叶已经没有两片了。老人带我们走进了大楼,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我捏着鼻子,皱眉的大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来到了几十年前的老房子,墙壁暗灰一片,到处挂着蜘蛛网,地面也不是常见的PVC塑胶地板,而是水泥地,可能因为屋内潮湿,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水垢,四处充满了一种压抑感。
“这是导医台,里面有护士,你找他们吧”老人看了我一眼,说到。
我缓缓松了一口气,等了片刻,从里面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粉红色的胖护士,她似乎在里面与一个女病人在争吵,两个人似乎为换药的事吵了起来。
“这种药根本救不了我,我要换药,我要立刻换药!”女病人激动地叫道。
“换个屁!你一个付不起医药费的精神病,能在这住着就不错了,不感恩戴德,还在这跟我吵,我说你丫是不是贱啊?”胖护士指着女病人的脑袋,破口大骂。
“你什么态度,我可是这里病人!”
“病人怎么了?病人就是爹啊?老娘告诉你,在这里的病人就是畜生!不,连畜生都不如!”
“你,你说我是畜生!我要去医院告你,咳咳——”
中年妇女气得脸色发白,因为过于激动,眼皮子都翻了起来,一个劲的咳嗽。
“少给我装了,要死快点死,省得老娘还要伺候你这种垃圾!”胖护士双手叉着腰,骂骂咧咧。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愤怒道:“她是病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丫的谁啊?”胖护士一脸不屑的打量着我。
“我是来这看病人的,”我答到。
“看病人,来着看病人,病人叫啥啊”,胖护士脸色变了变,来到导医台,翻开了记录本。
我也不想与她纠缠,我答到:“林静璇,是我的母亲,是十几年前送到你们医院的,这是你们医院寄给我的信”我将那封信也顺带递给了她。
“林静璇、林静璇.......“胖护士嘀咕了几句,忽然一脸惊恐的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