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梳妆总是极为繁琐,我平时最是不爱这些,今日却是盼着它慢些完成。毕竟那深深相府里,许多事旁枝错节的,比那一缕缕头发还难缠得紧。
不过梳妆再久,总是要结束的。我将插销拔去,推开门,一眼便望见有个高挑男子倚在门边,便着实被吓得不轻。
待我定睛看去,那人着一件大红衣裳,依依看出那是喜袍,头发懒散地披散着,衣服也不甚整洁,一双眼睛却是清澈得很,半是嬉笑半是认真地睨着我。
那风流恣意的俊俏郎君,是我的夫君,元铖。
那人是一向的洒脱不拘,虽是过了数年,时光在他这里仿佛凝滞了一般,还是我记忆里的模样,那样深情地望着我,眼底的温柔似能掐出水来。他快步走向我,一抬手便毫不见外地抚上我的额头,将我刚刚梳妆好的发髻散了开。那双含笑的眼眸如同会勾人一般,直直将我的魂摄了去。
我莫名地生出些许没来由的错觉,彷佛昨夜的冷淡只不过是一场幻想,而我和他,原是做过夫妻的。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额角,然后向下,极其轻柔地抚着我的脸颊,微凉的触感里带了些迷醉,然后再向下……
在那如玉的指尖触到我衣领的那一瞬,我抬手,轻轻格开了他挑逗般的试探,稍稍退后一步,躲开了那没来由的暧昧。
也一如许多年前初见时,觉察到我的拒绝,他微微一愣,但很快,嘴角又溢上了那温柔的笑。
我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遍。在我初初懵懂的时候,也曾对那京郊溪畔的潇洒男儿有过如花美好的幻梦,像天下所有的女儿一般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婿,希望他能予我不移的深情、极致的温柔与爱怜。只不过,只不过,那个我在幼时肮脏裙摆下溪水里映出的公子,那个出现在我面前对我嘘寒问暖的男人,偏偏是他,那个名唤元铖、官居左相的修罗。
“灵淑见过左相。”我再次退后,在二人之间留出足以见礼的距离。
面前的男人又愣了一愣,眼中笑意却更甚。
“公主殿下。”他一字一字地慢慢道,带着笑,“臣斗胆,公主应该唤臣一声,夫君。”
我盯着他,不说话。
他也在看着我,脸上的风流笑意渐渐敛去了。终于,他退让般地收回目光。在我戒备的目光里向我深深作揖,像是在给我赔罪。
“昨日铖因为实有事在身,误了吉时,待铖昨夜归来,却已见公主锁了房门,不便惊扰,故在外候了这些时辰。铖因己之身而误公主,特向公主赔罪。”
这一举动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看着那在我眼前折腰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想要看穿他的一切,将他的七窍玲珑心剖开,探一探那其中的想法。
他见我不言,清朗的眼睛里似乎黯淡了些,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将言语说出。半响,我看他唇瓣微动,那是一声几若不可闻的叹息。
他以一种极其诚恳的态度对我说:“灵淑,我与皇室,原是有极不可化解的冤仇,但其中之事与你、与一干宫阙中的老幼却毫无关系。我既向你父皇求娶公主,便已将你视为铖一生伴侣。你若无心,也便罢了,无论当今皇室存亡与否,铖都将予你一世尊荣。然若灵淑有意,便是铖一生挚爱,富贵贫贱,若蒙灵淑不弃,铖必护佑其傍。”
他看着我,仿佛望进了我的眼睛,他对我说:“灵淑,作为公主,你已经付出了你应该付出的所有,现在,放下吧,过一个新的开始。”
他还说:“灵淑,你在我眼里,从一开始看见那在溪边玩耍的小女孩开始,便是不同的……”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如同整个人落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有种莫名的失重感。
元铖,元铖。那个男人,那个与我说着这些话的男人,我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