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嫁入元府一月余,京城里的局势便猝然紧张起来。皇室和左相党对峙的情形愈发明显。月初,先是亲皇室的刑部在朝堂上检举元铖掌管的镇北军副将魏千河纵容属下兵将侵扰百姓、抢劫财物、私扣贡品等十余道罪责,再是皇党蜀国公李致率领数万骑兵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镇北军营百余里,持皇上旨意,缉拿镇北军副将魏千河。其后不过数日,英国公李营、荆国公李虔等五六位亲皇室的国公将领们纷纷领兵,十数万军队齐聚镇北军营。
这些一切,竟都是由我夫君元铖之口,在茶余饭后,尽数说与我听的。
自从大婚次日他与我说出那些话后,这段日子的所有行径,竟严苛地履行了他的诺言。他像早已忘却了我也是皇室的公主,在处理完那些繁琐的事务之后,无论多忙,总会回来与我吃上一顿晚餐,再在饭后煮一壶上好的贡茶,细细斟了与我品评。偶尔,也像寻常夫妇一般,讲一些朝堂事与我听,那些刀光剑影的事情,无论是向他来的或是其余,竟是无一不客观公正,从不有所偏颇。
那一日他与我讲完这些,一壶茶正是烹得恰好,淡淡的木叶茶香飘飘散于整间茗室。将这些事说尽了,便提了那一壶茶,先斟了半杯予我,然后提着那壶子悬在半空,呆呆地出神。
“元铖。”我唤他。
他不知从何处收了心神回来,有些抽离般的懵懂,随后笑笑,又斟了半杯茶给自己,自嘲道:“烹茶静心,像我这般,便是喝不上好茶的。”
我以为今晚的话题便就此结束,却不料他又接着说:“灵淑,你的父兄在赌,赌铖不会在这时与他们兵戎相见,赌铖不会名不正言不顺地夺位。”
我默然,即便是我,也知晓他忍让那么多年,不过是为一个顺天命,正如皇室苦撑着这么多年的奢华尊荣,不过是为一个天家美名。
于是我特意地避而不答,而是另起了话题,问出了我想了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说这些与我听?” 我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他微微一愣,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眉头稍稍皱起,像在思索如何回答妻子的疑问,或是在考量如何打消皇室公主的警觉。终于,他的眉头舒展开,嘴角噙起了笑意,也抬头直视着我,眼中是无法化去的温柔与诚恳。
他说:“灵淑,你终究是铖的妻子。况且,即便公主不从铖口中得知,难道不会自行去打听这许多?那么与其让灵淑从别人那边了解,还不如铖自己诚实一些,亲自来告诉灵淑。”
我如同触电般避开他的眼神。不论是真是假,那样的温柔,我受不起。
然后我听他敛了言语中的诚恳与笑意,又成为了平日里的那位左相。他望向窗外,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接着说:“他们赌对了,我不会在此时发难。但是,这一回合,谁赢,却未必。”
咣当一声,手中的玉杯直直地掉落在了地砖之上,霎时,那杯中的茶飞溅出来,仿佛受了惊一般,洒落在茶案四处。
我猛然抬头,正碰上他关切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爱怜、有无奈。我再避不开,只得低头尴尬地笑:“茶凉了。左相,可否再予灵淑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