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长公主立于玉阶之前,高声吟朗。
今日是我的及笄礼。不过数年光景,我已待嫁将为人妇,当日那在京郊溪畔耍玩的女娃娃,终是在这年岁中一去不归。
玉阶上高坐的父皇与母后,端庄肃穆着,在这延续千年的礼节中仿若两只尊贵的提线木偶,被看不见的丝牵引着,一丝不苟着。我依礼遥遥向他们拜礼——也成了其中一只木偶。
父皇守着的这个王朝,在我懵懂知事前,早已经腐朽得难已挽救,就如同那百数年前建造的繁盛宫殿,被积年的蚁虫贪食尽了,徒留得这外表的尊贵荣华,只待一日重击,轰然颓靡。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2]
而这重击,便是我那即将服侍的夫婿,那从一众世家的倾颓里翩翩走出的世家子,左相元铖。那个从山野初始前,便定下的无奈姻缘。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3]
那日回宫,父皇召了我去,喑哑着声,分了数次地将这姻缘说与我听。母后在一旁颓然地坐着,捏着风帕哭得几近晕厥。我直愣愣地跪坐在地,呆呆地盯着母后的碧玉耳坠,竟在那恸哭下丝毫未动。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4]
我仍然记得父皇那日极为复杂的神色,他抚着我的手,声音是久恸过后的颤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汝汝,朕曾经将这世间的供奉捧予你,博得你的欢愉,为你是皇室唯一的公主。却不曾想……你……竟成为了皇室唯一的退路。”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灵淑甫。”[5]
元铖,我那不诚心的未来夫婿,需要一个皇族身份,于是可名正言顺地豪夺这江山。我的父皇与母后,皇兄与幼弟,需要这宝贵的时间来积蓄皇室的力量。而我,顶着这天下人给予的尊荣,来维系着此间微妙的平衡。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6]我对这那遥遥居于龙椅凤座的,曾经给予我无限溺爱的父皇与母后,那表面上天地间最尊荣的夫妻,盈盈下拜。
微侧转身,向参加及笄礼的所有皇室长辈们次第作揖,深深伏下腰去,只觉钗冠重的骇人。像一个溺水的人,使劲挣扎着,看不清何处为生路。
起身,仰头,极尽奢华的裙裾一步步曳过玉阶。我终于站在了和父皇并肩的位置,一齐,俯瞰这破败江山。
钟鸣,礼成。这一拖再拖的及笄礼,终是在此刻完毕。便像那一等再等的飘摇风雨,酝酿得久了,终究是要汹涌地来的。
注释:
[1]~[5]正宾在笄礼上念的祝词。正宾一般由家族里有声望的长辈担任。
[6]笄者的答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