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我再未见过甄颜,似是甄颜已消失般;翠雨和喜儿两个丫头,也对我未再别样看待。倒是那初始对我鄙夷的少女,率先解答了我的疑惑。
“甄颜那丫头,听说母亲和太后的娘家,有世交。说穿了,不过是仗着些八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这下定是太后接她到自己的宫里住去了。”
“赵姐姐,我在家时就听说太后很喜欢甄家的小女儿,就是她啊!这次选秀,莫不是我们都做了陪太子读书之人?明摆着这是将来要立她为后嘛。”这是另一个少女凑上来说道。
“将来怎样,还不知道呢!她不过是仰仗着太后罢了!我们几个,谁又比谁出身差些。将来,还不是要看各人的造化。”赵鹃冷笑着答道。
“也是呢,象赵姐姐这样出身名门,又秀外慧中,一定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到时还请多提携提携妹妹我,嘻嘻。”那少女酸不溜秋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此时大家都聚在拢秀斋的院内晒着太阳,说着闲话。那清冷少女——这时我已知道她叫欧阳娉婷,命侍女在廊下摆出一副围棋,自己拿着棋谱在摆棋消闲时光,并不与我们搭讪。我则充当一名听者,原本就是冒牌的叶沁雪,说多了,怕是会露馅。
来宫中已有五日,除了偶尔付妈妈会来看望大家,给我们讲讲宫中的规矩,几乎无事可作,平日大家不过是做些针线,讲讲闲话,打发时间。赵鹃喜欢闲聊,听她说话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也了解了许多原本不知之事。只是不知道还要在这拢秀斋内住多久。对我而言,也许一直住下去才是现下最好的状况。
“董姑姑来了!”喜儿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通知大家。
“又是什么事?”赵鹃不耐烦地喝住她。
喜儿还未答话,董姑姑已进了拢秀斋。
比之前几日见面时的慈祥,今日她的脸却分外严肃,严声道:“明日各位闺秀请勿擅自离开,奴才会领各位去见太后。”说罢,不再多言,就离开了。
大家互相看了几眼,还未领悟,倒是翠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院中,笑说:“各位小姐,今日约莫就是各位在拢秀斋的最后一日。”
听完这句话,院内突然安静下来,很快,竟都散去,回了房。不知是在为明日做准备,还是不愿再继续聊下去。院落内,只剩了我与那欧阳娉婷,连几个丫鬟也都不知去向。
“叶小姐。“突然有人唤我。
我惊异地朝唯一可能发出此声的欧阳娉婷看去。
只见她抬起纤纤玉手,白若葱管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叶小姐来帮妹妹看看,这黑子,下在哪儿好?”
我惊疑不定,只好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这琴棋书画,我俱是于小姐处学得。现看这形势,黑子已将白子团团围住,可说是下哪都是定赢不输,不知这位欧阳大小姐为什么还要来请教我。
但也只能如实说道:“欧阳姐姐说笑了,据小妹拙眼看来,只依着常理下,这黑子已必胜无疑了。”
听完我的话,欧阳娉婷却失笑了:“常理么?”她敲了敲石桌,示意我坐下。
“若说常理,现下就有一位甄家小姐,非常理,又是常理。”她放下黑子,又拈起一枚白子,边思索,边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如此多的话,还是对我说的,不免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也不敢多说,只好点头:“皇亲国戚,也在情理之中。”
“叶小姐可知为何本朝又重提选秀旧制?”
“请教姐姐。”
那欧阳娉婷放下棋子,抬头仔细打量了我几眼,我睁大双眼望向她,她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叶小姐莫不是与我玩笑?如是这样,那不说也罢了。”
我知她在激我,却只好顺着她的心意一起说下去:“妹妹是真的不知。偏居岚州,实在孤陋寡闻。不是在玩笑。”
欧阳娉婷微笑了笑,我觉得她的笑极美,如用一样事物来形容,那应是冬日阳光初照冰雪的空灵之姿。
“后位空缺三载,一直到现在也定不下来。太后与皇上,不过是拿着大家,替他们做一个选择罢了。这几日那位赵家小姐一直在谈论此事,叶小姐是否一直在思索心事,没有听到么?”
空缺三载?那就是说,三年前,还是有皇后的?
说起来,我连当今皇上年岁都不知晓……真是太欠功课了。当时一路来时只顾着为小姐的事伤脑筋,对于宫中的事物除了这几日所了解之外,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欧阳娉婷突然对我这么推心置腹,让我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太后娘娘以及皇上,定会选取能母仪天下的女子来统领后宫的。小妹蒲柳之资,忝陪末座罢了。”我淡淡道。
欧阳娉婷放在空中悬疑不定的手停住了,望向我:“叶小姐太过自谦了吧。”她落下一子,续道:“否则那甄家小姐,怎会一眼就选中了你?”
我楞住,甄颜的举动确实异常,但她又非皇上,选我做甚?
瞬间,我又象是明白了些东西。
难道甄家小姐,竟是想笼络我不成?——肚子里这么嘀咕,却没有说出口。不知不觉竟执了颗白子,望着棋盘思索起来。
“叶小姐人如其名,冰雪聪明,想是已明白了这层道理,我就不多说了。”欧阳娉婷不再说话,只瞧着棋盘。
若看这甄颜与宫中上下各色人等的熟悉程度,怕是经常出入这宫闱之人。只怕这次名为选取闺秀,旁的人,还是要陪这位太子读书的。只是牵涉背后各家脸面,大约也不好单将甄颜立即册封为后。所以找了这么个充实后宫的幌子。
对面这位欧阳小姐,听赵鹃说起,父亲乃是镇海候,因祖上随太祖一起打过江山,所以爵位世袭至今,家中也出过后妃。只怕她不甘心做陪衬甄颜的绿叶。
就是那赵鹃,叔父也是当朝吏部尚书。
念及此,我突然对叶夫人家的身世有了一些惊讶,如果是这样的话,怕是叶夫人家的祖上,也该是个尊贵的身份了。怎就嫁去岚州了呢?
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遮遮掩掩,下定决心问道:“小妹斗胆敢问姐姐,姐姐觉得此次闺秀中,以谁的姿容最佳?”
“妹妹说笑了。”欧阳娉婷下了一子,竟是与我要对弈的架势,“若论美貌,自是以妹妹为最上了。”
我失笑道:“小妹怎从不察觉,姐姐不要拿我玩笑了。我只是纳闷甄小姐不来笼络姐姐与赵小姐,却找上我。”
欧阳娉婷敲了敲棋盘,淡淡道:“妹妹年纪尚小,又浑然天真,还是一块璞玉,若略长几岁,恐怕真的是可以归为绝色。只是此时,我等好象是盛开的牡丹,妹妹还是小荷才露。甄小姐也许没眼光,那几个太监妈妈,可是有眼光的。只是姐姐有一事不明。”
她抬起头,用如水的丹凤眼看着我:“你既去了太后的修华殿,怎又这样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我被这欧阳娉婷一阵猛夸,有点找不着北。平日在岚州之时,大家只说小姐长得美,从没人说过我一个美字。再说,做丫鬟的,平时也从不梳妆打扮,我又不爱调脂弄粉。倒是小姐偶尔会捏着我的脸蛋,说想从我脸上拧下汁来。
我想了想,决定如实说出来:“我并没见着太后娘娘。只在外殿等了会,就被打发出来。后来的情形姐姐也看到了。”
“是么?”欧阳娉婷沉吟半晌,“这倒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