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国色天香
塞外的昼夜温差大,毡帐中已有寒意。皇上命人去抬火炉,良妃说:“这会儿子才秋天呢。”
皇上点头,让梁九功去备几个手暖炉。良妃谢了圣恩,彼此都客客气气。若是每对夫妻均这样见面,让人泄气。
翠翘与东珠坐在一旁,听着二人说话。
皇上说,过几日等各部人马都到齐了,就要巡猎,问良妃可有想要的。
良妃说宫中物品比起外面已是充足富裕,并无特别想要的。皇上也不能再追问,再问下去,好像他要逼着人家要一样。那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皇上知良妃爱看闲书,又问她最近看什么书,良妃一一答了,眼睛一亮,突又笑说:“臣妾前几日看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段子,皇上要听不要听?”
皇上兴致昂然。
良妃说:“臣妾对史实不熟,想必这段子多半是前人杜撰的。说是楚汉争霸时,刘邦手下有一个魏姓的官员, 当时有位算命先生对他说,他的夫人日后要生天子,于是他便生了做帝王的野心,倒戈叛乱。皇上猜猜看,这位算命先生说的话是否属实?”
皇上一笑,他熟读史实,这倒难不倒他,便说:“若是他魏姓登机,怎会有大汉盛世?”
良妃回笑,烛火照进眸间,一双眼明若星晨。她说:“万岁爷错了。”
皇上哗然:“哦,怎讲?”
静静听良妃讲下去。良妃说:“他倒戈失败,做了刘邦的刀下亡魂。他的夫人侥幸不死,却做了刘邦的妃子,生下儿子,名叫刘恒。”
皇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妙极,这算命先生的话真是有趣。”
正说得高兴,梁九功上前低声说:“皇上,完颜部族的人已经到了,这会在御营里候着。”
他适才见皇上与良妃说得正开心,不敢来报,只等这间隙才来上奏。皇上起身,瞧了良妃一眼。她已低身跪了下去,恭送他离去。
皇上步伐在帐帘处一顿,想了想说:“朕改日再来。”见良妃没有回话,方才和梁九功离去。
那晚睡到半夜,翠翘有些发冷,朦胧醒转。听到良妃翻身,翠翘低声叫:“姨娘,你冷么?”
隔了一会,方听良妃起了身说:“翠翘,我睡不着。”
良妃拉开帐帘一角,彼时月正中天,也不知是几更,月光如水银一般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一片。翠翘起身跟着良妃出去。
营中的火炬四下里还亮着,守夜的士兵三三二二从远处过去。
不同与紫禁城红墙黄瓦的连绵起伏,草原是极目的宽广。走在其间,顿觉这阡陌之巨大,自己又是多么渺小。夜风一吹,整个人像是一颗小草,无依无靠,仿佛一下子就会被吞噬。
翠翘拉紧了衣服,跟在良妃身后,向军营的外围走去。一个士兵挡住良妃,已认出她,不做越矩的试问,只说:“娘娘请回,外面危险。”良妃指着漆黑的远方问他:“那边是不是有条小溪?”
士兵回头一望,他亦不知,对良妃抱歉地笑了一下。良妃淡笑,以宽他心,说着:“你不必跟着,不会有事。” 士兵不敢阻拦,只任着良妃拉着翠翘向着她方才手指的方向行去。
一路行去,不多久,果见一条小溪,溪水无声缓行,月光下,一波一波如银鳞一般闪烁。翠翘浅笑,问良妃:“姨娘,你怎知有这样一处地方?”
良妃不答,找一低处坐下,翠翘倚在她身旁。
四下悄静无声,好像连彼此的心跳亦能听见。这样呆了一刻,好像过了一千年那么长久。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会过去,成为往事。真真教人情何以堪。
溪水汤汤,翠翘忍不住起身去掬,她弯着腰,胁下绢子松了一下,掉到那溪水中。翠翘一惊,眼睁睁瞧着它顺水飘去。待要去取它,被良妃拦住。良妃微微一笑,突忆起旧时,那么清楚明白。
良妃突地问她:“翠翘,心中可有过钟意的人,想过会是什么样子么?”
翠翘说:“懂得我,纵容我。只疼爱我一个人。”良妃说:“你想得美好,世事岂能如愿。若是你见他,他已有家室,如何?”
翠翘心中一惊,想了想,方淡淡地说:“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人一心一意对我,等着我,只疼我一个人。”
良妃发笑。可这世上谁人不是最爱自己,他若爱你倾尽全力,是你幸运。只是这运气渺茫,如海中沙砂。
良妃笑着对婉兮说:“二丫头,我愿你永远不要长大。”
那时,她尚不明白此间的真意,但翠翘也知道自己是太过苛求,笑着说:“我知道那样的事情是海市蜃楼。”
她轻轻地笑,哼起歌调。静悄悄的夜色中,歌声清丽,浅浅转转隐隐约约。
那声音后来慢慢小了下去,良妃问她为何停住,翠翘说:“总是觉得太过凄美,还是舅舅说得好——人生若只如初见。”若只留在最美的那一瞬间,这些酸酸楚楚的伤情,谁又会记得。良妃心中如沸水翻滚。
突听到身后有人声,二人回头,见身后不远的山峦转角处,站着一行人马。因良妃出了军帐,那士兵不敢怠慢,向上面俱实以报。
今夜正是胤禎当值,见良妃出来许久,他心中不放心,便找了一队人马沿路寻来。
胤禎向良妃请了安,以安全为由,请良妃回营。翠翘对他有些好感,又见胤禎年少,极易相处,当下见了面,笑着问胤禎:“十四爷见过完颜姑娘了?”
胤禎面上一窘。良妃拍了拍翠翘的手,责怪她没有规矩。
翠翘嘻嘻一笑,又涮他说:“怎样,可是画中那样国色天香的美人,这会儿子不说不娶那样忤逆的话了吧?”胤禎瞪了翠翘几眼,却一是言不发,沿路护送着二人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