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因为祖上为游牧民族,虽后来一匡中原,依然对南苑春围、木兰秋弥格外重视。每年秋时,皇上便去木兰秋弥,一来让将士训练有素,于国家防务防患于未然,二来,加强对于北疆各族的交流与控制。
康熙四十五年,这年深秋,因为琐事耽误了些时间。皇上到九月底方才起身去木兰。
翠翘与东珠跟着良妃随行。马尔汉与福晋淳敏去了宁古塔之后,将二个女儿安排在舅公明珠家里。依内务府安排下的吉时,十三阿哥的大婚要等到新年时,良妃请了圣恩,将东珠与翠翘接到宫中。
因良妃并不得宠的缘故,排在后宫里最后的一辆马车里,后面马车是太子福晋瓜尔佳氏,紧跟在后面的是骁骑营。
等着出发时,翠翘拉起马车帘子一角,看到九阿哥骑在一匹深棕色马上与骁骑营统领琮律说话。二匹马儿紧挨在一起,不时踏着乱步,马上的人兜着圈子,翠翘看到九阿哥的侧脸,很是俊朗的一张脸,他与琮律说话的时候,浅浅笑着,倘若那眼里再露些情深与专注,也算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
翠翘暗暗拉东珠来看,她不知看什么,凑过来一看,东珠脸上一红,坐回去低头刺绣,顾着手下的针,嘴上说:“有什么好看的。”
翠翘一笑,视线自马车再转向外面,那时一人骑马自前方过来,竟是四爷。
二人视线交在一起,突又一起弹开。因皇上与阿哥们早已提前出发,只留了当值的阿哥与骁骑营随后,翠翘心里没准备会在这里见到他,她定了心情,拉下帘子,乖乖坐在东珠身边去。
东珠抬头问她:“怎么啦?”
翠翘摇了摇头,心里疑惑,四爷仿佛是瘦了。转念一想,干她什么事,自然有四爷府里的人去操那份心。她断然不敢在深想下去,问东珠:“你每日绣这些做什么?”
东珠说:“绣着玩。”她八岁跟着绣女们学刺绣,如今已至炉火纯青,穿线刺针随手拈来,都能绣出精品。
良妃自上马车之后一直闭目,这会儿听二人说到绣品,方才睁了眼,让东珠拿给她瞧一瞧。
翠翘拿过绷子,良妃看到正面之上但见碧色荷塘,绣着白莲,花瓣上丝线一丝不乱,离得远了仿佛一朵四合如意云纹。
良妃忆起旧时家族没籍,她在内务府辛者库为浣衣奴。那时是初春,皇上在南苑春围,他尚年少,她风华正茂。她在他御用夹衣里绣了一朵四合如意云纹……
车外有人喊起,队伍已经开始缓行,马车颠簸,红袖软帘随着震动时而留出一条缝隙,得以窥视外面。前方有人骑一匹深棕色马,翠翘心想是九阿哥,东珠依然低头绣花样,翠翘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惆怅。
车队一路缓行,翠翘觉得闷,索性将马车帘子挑起,官道上的柏杨一一向后退去,只听得“碍碍”的几声马蹄,一匹深棕色马从后面追了上来。东珠一时觉得光线强烈,抬头与九阿哥目光撞个正首,她拿着绢子的手一紧一松,那时起风,绢子飘在官道之上。
九阿哥侧身在马上,一个海底捞月之姿将绢子拾起。那不过一刹那间的事情,于情于理仿佛都很合理,又仿佛有些异样。九阿哥并没有将绢子递还给东珠,他自己揣着,策马与马车随行。
九阿哥向马车里的人问道:“娘娘可有什么吩咐?”他随在马车之后,见良妃的马车帘子被人撩起,以为要叫人,这才上前来问一句。
翠翘随机俯过身,玩笑地问九阿哥:“骑马很累吧,要不要进来坐一坐?”东珠直冒冷汗,瞧见良妃依然闭目,暗暗拧了翠翘一把。翠翘吃痛,却含着笑。
九阿哥也笑了,这才将绢子还给东珠,放慢了骑马的速度,跟在马车后面。那骑马的人远了,风吹过他的衣襟,有些空落落的消长身影,东珠不知为何眼里一红。九阿哥向这边望过来一眼,他这一回身,看到东珠掉泪。
她拿出新的素白锦帕,描出荷包的形状,为他绣了一个荷包。
因九阿哥名胤禟,她特在边角上用灰线与金线绞丝绣一个“禟”字。
到木兰时,东珠的荷包已绣妥当。翠翘眼尖,偏被她发现,低声问东珠是否要送给九阿哥。东珠缄默不语,翠翘知道就算是她有这门心思,也不敢送给他呢。只是虽没有送出去,总绣过一个,聊胜于无。
翠翘对这荷包爱不释手,那晚在木兰入口处安营扎寨后,翠翘与东珠讨价还价:“赠与我如何,反正你也不会赠给旁人。”
翠翘意有所指,东珠不允,翠翘却不还她,二个人在毡帐里打闹。翠翘躲到良妃身后,东珠抓她不着。良妃不知就理,只笑道:“好了,好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折腾,不就一个香包,改明儿让玉景再绣一个。”
那时,帐外走来一行人,三人浑然不觉。直至梁九功咳嗽,良妃收了笑,听梁九功在外间击掌,又说:“圣驾来了。”
翠翘第一次见皇上来找良妃,非常诧异,想想又不觉发笑,她本就是他的妃子。只是他不来已是常事,来了反让人觉得不安。
梁九功挑起帐篷,翠翘低头见一双绣着暗纹的明黄色靴子,隔着五六尺的距离。皇上让众人平身,又赐了众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