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少将军回来了。”管家笑眯了眼,很是开心。
只是薄彦却半点喜悦也无,冷冷的应了一声,再无下文。管家的笑脸缓缓消失,心头对薄钰一阵心疼,可是作为一个下人,管不着主子的事儿。
管家告退,转身要离开书房,薄彦拦下他,说,“等他回来,让他来一下书房。”
“好嘞。”管家笑着应下,开开心心的去迎接他的小主子。
薄钰很是不想回家,于是在街上晃荡好几圈儿。牵着马,身上的铠甲还未卸下,看着街边的景色,人来人往,商贩声不绝于耳。薄钰忽然就觉得,这世界来来往往,热闹却不属于他,他是被忽视的,不被期待的。
街边乞丐有人陪,孩子有父母疼,商贩家中有人等,大人小孩都不孤独,唯他一人孤孤单单的,形影相吊。
薄钰就像他身上的银铠,明亮惹人注目,却无人与他并肩,享受着无尽的孤寂。宛若束之高阁的宝物,只可远观不可近赏,一再沉寂。
薄钰去看了京中有名的红叶湖,红叶湖因湖边的红枫树而命名,此时正值秋分,恰好能看到红彤彤的红枫,落了一地,从上面走过,煞是好看。
又去看了城外些许破败的白夜寺,那儿没有纷争,小师傅们敲着木鱼诵经,钟声响起,林间鸟儿乍起各自纷飞。偶有几个来上乡的妇人,交谈声低低浅浅,倒是让薄钰心头格外宁静。
方丈见他一身银铠,牵着马,心知他便是今日班师回朝的骠骑大将军,上前,“阿弥陀佛,薄施主,老衲有礼了。”
薄钰极是有礼,双手合十,恭敬有加,“方丈。”
“薄施主刚打了胜仗,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怎么脸上满是愁容?”
薄钰许是觉得方丈有趣,反问一句,“方丈如何得知我是在发愁呢?”
方丈笑眯眯的,“施主自己告诉我的。”
“我?我何时告诉你的?”薄钰不解。
“施主虽未直言,可老衲从施主身上看出来了。”
“方丈说笑了。”
“老衲从不打诳语。”
越是聊下去,薄钰越是觉得这方丈有趣,不免与他多聊了两句。直至天色漆黑,星幕渐起,薄钰方觉,该回府了。
与方丈告了别,快马加鞭回城。回城后,薄钰并未先回府,而是找了个街边小摊儿吃食,饭饱后才启程慢悠悠的回府。
管家见天色已黑,薄钰尚未回府,心中担心,在府外焦急的来回走动。一开始他也以为,薄钰被留在宫中,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管家派人到皇宫打听,却听侍卫说,薄钰早就出宫了。也想过派府中的下人去找,却怕惊动人,薄钰好歹是个骠骑大将军,刚回朝就闹出事怕是不太好。
远远看着自家少将军牵着马,一身银铠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冰凉,穿它的人也是冷的,月光映射之下竟有一种薄钰似要飞升而去的错觉。管家赶紧迎上去,要牵过马,薄钰没让,管家也不勉强。
“哎呦,我的少将军哎!你出去怎么不说一声呢。”看似抱怨,实则充满关心的话,让薄钰心头微热。
“不是说了,刘叔,你叫我薄钰就好。”薄钰虽然依旧冷着张脸,但柔和不少。
刘叔慌忙摆手拒绝,心底却是对薄钰的话开心的,“使不得,您是主子。”
薄钰也知道自己无法扭转刘叔的想法,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薄钰进了家门,首先想的并不是去见他的父亲,而是打算直接回房。
刘叔也心疼薄钰,知道他心里不愿见薄彦,也想薄钰不去见薄彦,可他们终归是父子。刘叔还是说了让薄钰去见薄彦的事。薄钰应了,心里却是不愿意的。
刘叔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少爷,老爷他……"
"刘叔,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薄钰没有回头,只是回了一句。薄钰心底却是有些难过的,他曾以为刘叔会懂他,却原来不是。
对于父亲,薄钰也曾有过期待 ,只是在年复一年的时光中,被薄彦的不闻不问和不作为,一点点消磨殆尽。
薄彦从午时开始等薄钰,一直等薄钰等到如今日落,天黑。心里却半点担心也无,反而心底的怒火越发旺盛。
在薄钰进门那一刻,薄彦一天的郁闷直接发泄出来。小巧的茶杯砸在薄钰的脚边,薄钰只是看着怒气冲天的薄彦,没有任何感受。他甚至没有一句话,任由薄彦发泄,好似这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等薄彦发泄的差不多 ,薄钰才开口问道,“父亲要儿子做什么?”
一个父亲已然将二人的关系拉远,那平淡的语气显得格外疏离,可见平日里两人之间是什么模样。
薄彦自是无法接受薄钰态度,怒声质问,"你这什么态度?我可是你父亲。"
薄钰想,他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听到薄彦一句夸赞,看不到薄彦为他笑。他们这辈子大约不能和平共处的。
想着以往的日子,薄钰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薄彦放弃自己本该过的人生,薄彦对他却依旧冷淡,不屑一顾。
“我累了,不想跟你吵。”薄钰的声音藏不住的疲累。然而,这些薄彦却没注意到。
“站住。”薄彦厉声呵斥。
薄钰揉揉额头,心里止不住的疲惫,连带着语气也有些许不耐,“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多年来对薄彦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薄钰实在不不想与薄彦纠缠,口气难免有些重,然话已出口,欲悔却已晚。“我已经是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光宗耀祖,明楣我族。你还要我怎样?登上皇位,做皇帝吗?”
眼看薄钰越说越离谱,薄彦遏制不住的朝薄钰喝去,“住口。”
那句住口,伤到了薄钰。薄彦不曾想过薄钰不过是一时气话,薄钰未曾料到薄彦竟把那句气话当了真。薄钰悲极,他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心上之人拼死也要生下来的孩子,为何他竟是半点不信他呢?他自始至终不过想的是不做大将军,当个平凡人,为何不信他呢?他当真不可信吗?
“住口?住什么口?我说的不对吗?我已是高高在上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皇上对我青睐有加,这都不能让你满足,不就是想我谋逆登上皇位吗?”薄钰笑了,笑得极为讽刺,语气里含着微不可查的怨气。只是薄彦已被薄钰的话打懵了,一时半会儿未能反应过来。
说实话,薄彦从未想过谋逆不轨,他向来是保皇党,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放肆!”声音之大,足以震撼人心,可薄钰却只是眸底极快的划过一丝悲凉,微扬的嘴角看的人生疼。
“我薄家忠义之家,如何出的你这么一个开口闭口都谋逆的逆子?”一开口就定了薄钰这谋逆之心,谁人不希望自家儿女安好,可薄彦竟是想都没想便给薄钰定罪。
薄钰心道,这就是我的父亲啊!何其有幸啊!
“我自幼跟你习兵书,五岁被你送上云崖山,十二岁征战沙场,十五成了宣威将军,十八当了镇国大将军,如今我未曾及冠已是骠骑大将军。请问怀化将军,我还要如何?”最后那一问,咬牙切齿,痛入骨髓。
“我……”。薄彦哑口无言,他能说什么?时至今日,薄钰还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薄彦满意。薄钰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该说什么,说对不起,不该让你承担这些责任,说我错了,不该让你做这些,说你还好吗……
薄彦说不出口,从当年将薄钰送上云崖山,他已经错了。若此前还有机会改过,那么从把薄钰送进军营那一刻,他再也无法回头。一步错步步错,人生从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许是对薄彦失望至极,再没半点期待之心,薄钰未等薄彦回答,甩袖而去。
薄彦看着薄钰远去的背影,只觉喉咙干涩莫名,他闭了闭眼,想到了最初满眼光亮的薄钰,现在他好像把薄钰弄丢了,丢在一次次的厉声呵斥中,丢在当年云崖山上,丢在战场上……
他把薄钰弄丢了,这个念头深深扎进薄彦的心,他心底不断发苦,却无法挽回。
过了几刻钟,薄彦压下心头难言的情绪,恢复平常的模样。那张平静的面孔下翻江倒海,薄彦告诫自己,不可心软,不可忘了当年事。却还是无法遏制自己的心绪。这一夜,薄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另一边,薄钰从书房离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这间寝室,薄钰悲从心来。
房间简单的得不能再简单,除了必要的物品和几本兵书,没有任何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那个寒门子住在这儿。
这么多年来,薄钰对薄彦从期待到麻木,到冷然,再到最后的不期待。这其中不知经历过多少让薄钰挣扎的瞬间,一次次的希望化作飞灰,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从爱到怨,到恨,再到怨,最后淡漠。谁都没想过薄钰也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介凡人,他会爱,会怨,会恨。
薄钰背靠在门边,闭上双眸,心道,薄钰,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不在乎你,为何还要难过?如今,你终于可以死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