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艾病了,不为其它,似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病上一场。
她现在躺在床上,浑身无力,脸色涨红,鼻塞严重导致的呼吸不畅,让她的意识都有些许模糊。
前几天,她回了一趟锦城,母亲的祭日,她从不会忘。
几天前的记忆,历历在目,那冰冷的墓碑,那上面母亲年轻时候的留相,还有……她如那墓碑一般,颜色死灰的心情。
她……其实很害怕站在那座墓碑前时的感受……
她的呼吸很沉重,往日发生过的许多许多事,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不断重复地盘旋在她的心头。
她一直都是个善于隐藏和隐忍的性格,过往二十多年的点滴经历,造就成了如今这样的她,有时候,她自己对自己,都可以做到隐藏和掩盖,所以,在某些特定的时刻里,用心思深沉来形容她,也不为过。
但,唯独有关于她母亲的一切,她可以做到直面自己的内心。她清楚的知道,她爱她的母亲,因为她人生当中最简单的快乐来自于她,可她也无法否认,她同样怨她,因为就是她,剥夺了她将近十年的自由,让她活得像被囚牢。
而是否恨……她说不清楚,那大概,只是某一瞬间,一闪即逝的念头。
她闭着眼睛,胀痛发晕的头让她痛苦地皱了皱眉,眼泪也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入发际,无可抑制,也无声无息。
她的哭,向来都是无声的,哭到严重的时候,也只是抽噎得厉害,却不会嚎啕,不是不会那么做,而是根本就不会。她的感情有时会呈现得歇斯底里,可行为上,却又隐忍克制得相当彻底。
她的性格复杂,善良单纯是真,犀利冷漠也是真,她坚强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抵挡,但脆弱的时候,就像个气泡,不用人戳,自己就能破。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安安静静地哭,任由鼻涕和眼泪一起流,把脸上嘴上糊了一片,哭到最后,眼皮肿得厚厚的,鼻子也已经彻底不能用了。
她无力地长长呼气,她现在的每一次呼吸全要靠嘴来完成,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纸巾,都让她气喘了一阵,好不容易把鼻涕清理干净了,她的力气也已消耗殆尽,迷迷糊糊地就陷入了睡眠里。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把她猛地惊醒,她迷糊的脑子里一震,心脏被吓得砰砰直跳。
她闭着眼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可心脏还在胸腔里抗议地沉重撞击,吵个不停的铃声逼着人非要接听,但她也真的无能为力了。她的力气仅仅够支撑到她拿到电话,连接听键到底按没按下她都不确定,就从床上摔了下去,全无意识了。
她的世界恍恍惚惚,时间混乱,听觉好像也混乱了,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会听见锤门的声音?
还……锤得那么凶,喊得……那么急……
她一直很笃信自己的忍耐力,也一直很笃信自己的意志力,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醒不过来。她想,也许过一会儿她就会被冷醒,那正好可以给她降降体温,然后她再喝点儿药,睡一觉,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但她觉得……这次好像不太一样,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不仅没有感觉冷,反而挺温暖,全身热烘烘的,都要出汗了。
她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面色憔悴,隐有疲惫的男人,呆滞着,半天没能有反应。
见她这样看着自己,钟恒冷淡地瞧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看手腕上的时间,探身靠近,掀开被子的一角,从她腋下拿出体温计。
他的靠近,让简艾下意识地颤了一下,但颤得太细微,细微到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缓缓垂下眼帘,彻底回了神。
“四十度!”钟恒凉凉的视线从温度计上挪到垂眸不语的她的脸上。
四十度就四十度呗,简艾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有一次还烧到过四十一度呢,不照样挺过来了。
她神情上的漠然,钟恒看在眼里,便沉默了下来。他的心里升起了些酸涩,隐隐的,像被一丝一丝地撕扯,不痛却会让人难过,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又轻叹一声。
他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想起自己开门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他仍不禁心有余悸,只是,他又能以何资格来责备她呢?
但,他毕竟比她大了那么多,经历得比她多,生活阅历比她丰富,且此生所有的柔情皆因她而满溢于心。他不忍,也不舍,全部的情感,在这一刻,都只好以妥协的姿态呈现。
他慢慢缓下了口气,无力喟叹,“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还有,石膏是自己拆的?你也真是胆子大,就不怕骨头没长好,留下病根?”
倏地,简艾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钟恒抚着她额头的手一顿,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拇指轻动,轻轻擦去了那抹泪痕。
他克制地收回手,温声对她说,“先喝药吧,看你喝过药,我就走。”
简艾依旧垂眸沉默着。
钟恒的眸色逐渐黯然下来,但即便他已经选择了离开,他也希望她能够好好的。他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沉默甚至略显固执地弯腰将她扶起来。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想要松开她的时候,有一双手臂,忽然抱住了他。
那力道虽然轻微,但那拥抱却那么真实。
时间似乎停摆,钟恒是那么不敢确定,“小艾?”
没人应他的呼唤,有的只是湿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颈边。
是简艾在流泪,长久以来积压下来的复杂情绪,支离破碎地堆积在了她的心里,无处倾泻,只好都化作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她知道,自己仍然有顾虑,有犹豫,有害怕,可她不想再违心了,所以……钟恒,她投降了。
她闭上眼睛,微侧头,轻轻的一吻,落在了他的耳后,低低呢喃,“别走。”
钟恒的呼吸一紧,那触感,像烙印,透过他的皮肤,让他全身颤栗。但他反应了片刻后,依旧怕这一切只是他自己产生的幻觉,于是他小心地退出她的怀抱,隐含希冀地仔细看着她,“小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