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费力地走到路边,抬手打了辆出租车,但在临上车之前,她回眸望了钟恒一眼,她相信,他懂她的意思。
坐上车后,她对司机师傅说,去北山,胖胖的司机师傅就从内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边发动车子边说,“天要黑了,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了去那儿,有点儿危险吧。”
简艾只牵牵嘴角,没有说话,控制不住的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
夜色初合时,她在北山下了车,横向而来的风,立时凌乱了她的发。她独立于风中,静静地望了望满山的冷寂,然后开始埋头向山上走。
她现在算是残疾人士,行动起来有些笨拙,好在耐力和毅力一直是她的强项,当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她终于登上了山顶。
北山虽然不高,坡度也比较平缓,但高处的风,依旧是透骨的冷,满怀的冷风,吹得人冷心冷肺,冷得透彻。
她极目眺望,冬夜的荒凉,迷离了她的视线,在她的心上蔓延开了一整片无尽的荒原,她喘了一口长气,一颗心,异常平稳地缓缓沉寂到了深谷最底……
钟恒到达山顶时,那里已经燃起了一小堆火,红红的火焰在冷风中摇摆,扭曲的形态,像挣扎,又像拉锯。简艾就坐在火堆旁边,背对着他,向前望着浓黑色的天尽头,微驼的背陷在火焰的阴影里,轮廓无法分明。
钟恒的心绪,便沉沉地坠落,他拧了拧眉,神情有些凝重,注视着她的背影,向她走了过去。
身后的脚步声,让简艾动了动眼睫,她知道,他在靠近,用着他的节奏和步调,不论是此刻,还是相遇后的这段时光。
他是个成熟而稳重的男子,身上有着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应有的男性魅力和涵养自信,一见之下,便可让人倾心。
如果他愿意,会有太多的女子愿为他而前赴后继。
她需得承认,他让她的心,不再稳定了。
前不久,陈姐给她打过电话,只对她提了一句话,“那个李立,因私自挪用公款,被抓了。”
她听后,沉默了很久,才轻缓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但她更想说,他其实不用这样做的!
从一开始,得知他的心思时,她就没有怀疑过他的感情,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更多的,只是对自己的怀疑,她缘何能得到他的情意?
这半个多月以来,虽然他们未再见面,但每天清晨那保温盒里热热的粥,从未间断。还有……还有那么多个寂静的深夜,他悄然的来临,沉默的陪伴,她又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知道她不愿见他,所以用了这样的方式来看顾她,他的包容、纵容、耐心和尊重,她又怎么可能还装作不知!
只是……她能给他的,是什么?
钟恒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的气息如海浪般迅速侵袭,即便是冷风也无法阻隔他的存在。简艾眼眸微动,沉默片刻后,转头看他,与他的目光相遇时,她将嘴角微牵,竟对他很温和地笑了一下。
只是,她的神情太过平静,眼底的悲伤又太过明显,那笑的含义,便让人琢磨不清。
“我……”
钟恒忽地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话。
他只是那么看着她,那一双墨色浓重的眼眸,那么深,那么黑,盛着深沉的夜色,盛着晃动的火光,也盛着她的模样。
简艾突然不敢再和他对视,只好狼狈地扭开头,慌乱地躲避开他的眼神。可低垂的视线里,是属于他的宽大的手,她的手完全被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而那种热度,是她的可望不可即。
情感的崩溃,只在一念间,什么都抵挡不住心的渴望,但命运有时却那么无常。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试着消除掉眼里的酸涩湿热,可起伏翻覆的情绪,一时间汹涌如潮,她完全招架不及。
她的身体在细细地颤,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在试图抽离,钟恒忍不住拧了眉,抬手转过她的脸,伴着火光看清她的脸时,他却瞬时失语。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一双充盈着泪水的眼睛,黑得晶莹,眼中分明悲伤已极。
他们无言相对,他捧着她的脸,她的泪默然地流个不停,湿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也浸湿了他的手指。
她缓缓移开眼,躲避般地不再去看他,钟恒的心便一痛,他不了解她的心,也不懂她此刻因何痛苦,但他不想放弃。
他吻她,她不挣扎也不回应,只是颤着嘴唇,泪流得更凶。他把她轻轻拥进怀里,她不声不响没有拒绝,非常安静,可他被夜色渲染的眉目,却越发深沉。
“为什么不肯爱我?”他轻声呢喃,像问她,也像自问。
不爱他,也不给他爱她的机会,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拒绝他的理由不曾给!
“你在害怕吗?”
他紧了紧拥抱住她的双臂,话语就在她的耳边,“我不是那只猫,不要因为害怕失去就先选择放弃我,不要认为我会成为你情感上的负担。”
他试图让她懂,“你该给我一个机会,这份感情,你不能只凭自己的心意做决定,这对我不公平!”
沉默了片刻,他又问,“你是想说你不爱我吗?”可他不信!
他松开她,直视着她黑黑的双眼,深沉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坚定地告诉她,“可是小艾,我爱你!”
他看着她,期待着她能给他回应,可简艾依然顽固如岩石,用无言在拒绝。
于是,钟恒狠了狠心,突然起身,一把抱起她,大步流星地朝山下走去,他的车就停在那里,在荒凉的地方,异常显眼。他开了锁,然后直接把她塞进车里,自己上车后,踩了油门就飞了出去。
他把车开得极快,灯影、物影都飞快地向后倒退,连成模糊的光线,好像恍惚地准备进入另一个世界。
车最后是在一片寂静的街道上停下来的,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不远处一家店铺的彩灯招牌散发出的并不明亮的光芒。在暗淡的光线里,钟恒拉着简艾,熟练地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双开的玻璃门,啪的一声,满室灯光大亮,白得刺眼的日光灯,霎时倾泻,照亮了满屋洁白的婚纱,生生地刺进了眼里。
简艾顿时满面苍白,惊慌失措!
钟恒强势地带她来到橱窗前,指着展示在那里的唯一一件婚纱,对她说,“三年前,就在这里,就在这家婚纱店外,你就是脸色苍白地对着这件婚纱出神,我当时就在街对面的车里,你看了这件婚纱多长时间,我就莫名其妙地看了你多长时间。可在我想要走近的时候,你却转身离开了,当时,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条街!”
简艾垂着头,身体僵硬,木然地沉默。
“小艾,你……”
她的样子很不对,钟恒的心头便一动,不由得怀疑,“你记得?小艾,从一开始,你就认出了我是不是?”
可简艾依旧不言不语,钟恒便不忍相逼。
他将她揽进怀里,想她懂,“小艾,我对你的感情,从不轻率,也不鲁莽,它……已经经历了三年时光的沉淀,你要相信我。”
仍旧听不到回应,钟恒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无奈又执着地想要寻求个答案,“所以,小艾,你到底为什么不肯爱我?”
简艾在钟恒的怀里一颤,因他的问题,也因他对她的了解。
他的声音,他的话语,是裹挟着利刃的温泉,正在瓦解着她的理智和情感。
她几乎就要投降了。
可是……她不敢!
头顶的灯光,透过泪水,太晃眼,她只觉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