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勤杂工
(1)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早,任卫东依照工区安排,水壶灌满水,在井口等候支部书记杜文礼下井。
现在时间还早,七点多以后,他才会来到。
为什么实习生任卫东要早早地换上衣服,在井口等待呢?
这是由原故的,梅庄矿管理制度规定,早班工人必须在六点以前下井,而机关科室管理人员,以及工区三大管理人员,即区长、书记和技术员可以在七点半以前下井。现在任卫东只是一个实习生,当然要依照工人下井时间执行。
任卫东屁股坐在胶壳帽上,眯着眼,在井口等着。突然,感觉有个人来到跟前,那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卫东睁开眼睛,原来是采煤四区的那个实习生林平生。
任卫东和林平生就在一个工区楼,还是一个楼层,但不在一个工区,虽然不长时间就能见到一面,但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并没有多少交往。不过也听别人说过,林平生在工区里没有落下什么好印象。
听人说,其实没有什么,都是一些小事,主要问题是这个林平生仍把煤矿把工区当成学校,自由散漫,迟到早退,懒散懒惰。仗着自己是大学生,谁也不放眼里。工区值班安排的零打碎敲的小活不想干,也不愿意干。如去收发室拿报纸文件什么的,拿回来后会对着值班人员或者文书、材料员嘟囔半天,好像受多大委屈似的。
有一次,一位值班副区长知道他去食堂吃饭,让他捎带饭还管人家要钱。这事以后,再也没人让他捎带了,即使区长、书记安排的活也丢三落四。更可笑的是,国庆节期间,谁也不打招呼就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回来后,书记批评他没有组织没有纪律,谁知他狡辩理由一大堆,气的书记当场甩袖而去。工区技术副区长说哪怕是给他打个招呼也行啊,可以替他打打掩护,没想到林平生却说你不当家说了也没用。自此以后,再也没人理他。
“早班啊。”看到是林平生,任卫东就率先打声招呼。
“是啊。”见任卫东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林平生脸上泛起笑意:“老兄,还是你行,听说季矿长都在庆功宴上夸奖你了。”
这个林平生和自己一样,孑身一人来到煤矿,无亲无故,现在却又不受待见,难免会心灰意冷。任卫东安慰道:“我只是碰巧了。你也能行的,只是暂时机会还不合适。”
“这次矿上温锅的领导不少,你去了几家?”林平生没有接任卫东的话茬,而是问起了时下很多人都烦恼的一件事。
民以食为天,寝则居安,没有一个好的住所,会被人耻笑的。温锅,是老祖宗传下的一项习俗,人穷,盖起个新房不把家底折腾得底朝天的没有几家,有的也只是极少数家底特别殷实的那种,该置办的家具咬着牙借钱也要置办,不然会被人会笑话,至于其他的凑合着能用则用,欠下的债只得慢慢偿还。锅灶上的东西叫主家作了难,不少人在新起的房子里弄只破锅破炉做饭。
街坊邻居见了,心里过意不去,就把自己家多余的锅碗瓢盆送过来,好面子的邻居即使自己家里没有,也去集市上买一个,拣个好日子送过去。
久而久之,就有了一个不约定的俗成,盖房子的人家就挑个好日子,大家都带上厨灶上用得着的物件前来捧场,应了那句老话,众人拾柴火焰高。
火焰一高,主家过意不去,留大家吃饭表达谢意,衍生温锅。这个仪式既形象,也很有人情味。实际上,这家盖新房的人家里,也没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只是弄几个家常菜表示一下,大家喝几杯酒以示庆祝。来送物件的邻居们也不指望吃这顿饭能饱几天,就是图个人情。邻居百舍,你来我往,和和睦睦。一来显得自己合群而不是寡居,二来显示自己大度而不是那么小气,三来自己家里有事情了别人自然也会捧场而不是冷冷清清,四是图个热闹而不是孤芳自赏。
本来,温居是一种古老的传统习俗,也是联络邻里乡谊感情的一种方式,现在却成了庸俗落后的东西。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借此向下属索贿敛财,并摆自己有能力有本事。这种恶习,在新中国成立以后,这件事情的负面影响已经得到遏制,谁想现在却死灰复燃,有人借此大摆筵席,聚敛民财,培植喽罗,动用公车,摆阔斗富。哎,人心不古了!
“没去几家。你呢?”林平生这情商低得真可以,这样的问题怎能当面问人,任卫东闪烁其词地道。
“我们区里没有搬家的,咱也和其他人不沾边。”林平生两眼看着对面的墙壁回答道。
“听说技术科长许俊生也搬家了,他那里去了吗?”任卫东用胳膊捣了一下林平生。
“咱一个实习的,想攀人家科长高枝,恐怕人家不拿咱当回事。即使去了,人家当官以为你应该去,不会领情的,何必自作多情花那冤枉钱。”林平生一脸鄙夷地道。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逢年过节、搬家、结婚或某些节点礼尚往来,这本身也没有什么,现在却成了一种潜规则,也成了某些人谋取职位的一种手段。领导不熟悉的,以此进入领导视野,以图日后。熟悉的表忠心,献衷情,加深印象。不送礼,就是不合适宜、故作清高,大家如此你却不这样,不是“幼稚”就是想标新立异,被周围的人认为政治上不成熟,不跟领导保持一致。
有人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小跑少送,平级调动;大跑特送,提拔重用。即使送了,也不一定提拔你或者有你的好处。去送了没事,不去就一定会有事。不送,肯定不会提拔你,也不会有你的什么好处。去领导那里表示了,领导不一定记得,因为人太多,自然记不准确。但你没去,领导肯定记得清清楚楚,千万不要低估领导的记忆力。这些事情,虽然任卫东和林平生们没亲历过,道听途说的却也不少。
“也是。咱就是一个实习生,去不去没有什么不同。”任卫东附和道。林平生的话有些道理,任卫东心里对那些随出去的份子钱有些后悔,后悔也没用,已经送出去,也不能追要回来,那样会让人耻笑的,就当肉包子打狗了。
二人正说着话,杜文礼上衣服走了过来。任卫东和林平生告辞,起身随着杜文礼,二人下井向轨道下山而去。
夜班已经完成迎头初喷,早班效率也不低。杜文礼、任卫东他们到迎头的时候,还剩几根锚杆没打完,喷浆料也准备好,马上开始喷浆。
早班班长于新鸣对任卫东道:“任技,开始喷浆了,很脏的,躲一躲吧。”
“我不是小姐,没有小姐那禀性,有的却是丫鬟的命。”任卫东开玩笑道:“干咱们这行的,怕脏还下井啊。以前,你们喷浆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学学看看,今天就补上这一课。”
“这有什么看头,是个人就会喷。”于新鸣不以为然地道。
“是吗?我倒要看看,里面有没有可学的门道。”任卫东笑道。
于新鸣见任卫东如此,就不再说什么,从上衣兜里掏出防尘口罩递给任卫东。
任卫东没有接,反而从下身裤兜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笑道:“谢谢老大哥,我这里有。”
于新鸣笑道:“原来你早有准备啊。”
任卫东道:“我看你们都随身携带,才知道防尘口罩是一个掘进工人的必备品,随身携带随时用,这是一个好习惯,我也现学现用了”
“不亏是技术员,讲起来头头是道。”于新鸣转身对身后喷浆手,道:“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喷。”
“就等您一句话了。”于新鸣身后两米远的一个小伙子立即答道。
“那就喷吧。”于新鸣道。
“不行!现在还没有冲刷巷道顶帮,墙的两脚根部也没有清理出来。按照规程标准要求,干不完这些,绝不能喷浆。即使喷了也不合格,我这里绝不记账。”验收员汪士启从扒装机后走过来,阻止道。
近在咫尺的杜文礼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好。好。听老汪的。按规章办事。”于新鸣立即安排人员清理两帮储根,并对巷道进行冲刷。
杜文礼见汪士启如此这般,心里笑了。心道,这是验收员职责所在。如果一线验收员把质量安全视为无物,第一道防线就失守了,质量这个百年大计就成为一句空话。
准备工作完成以后,喷浆手就要展示他那绝技。却见杜文礼戴着防尘口罩,从那人手里抢过喷枪,站在距帮部约1米院的地方,两手抱紧喷枪头,正对巷道,在于新鸣的灯光指挥下,杜文礼犹如战场上的勇士,手持喷枪“突突”地把一粒粒子弹喷射出去。喷枪头在手中如画笔飞舞,先墙后拱,自下向上,像螺旋一样旋转,以半米的二分之一为直径,一圈压半圈,又一圈压半圈,均匀地缓慢移动。
不长时间,一个面如镜子一般平整的巷道展现在人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