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有一道光束从天而降,她能够看到光束中间有一个孩子。她们被困在深洞里,周围都是湿嗒嗒的,尘埃在光束里飞快旋转。
那个孩子,两三岁,是一个乖巧的女孩,梳着两条小辫子,安静的坐在那里。静姝隐藏在黑暗里,仔细的端详这个女孩。
她觉得内心有一股暖流涌动,可幸福却像琉璃制成的杯盏,一碰就要碎掉。她不敢上前。
突然,女孩动了。也许是呆得无聊,她摇摇摆摆的起身,走向黑暗。
不要!静姝急了,起身要追,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分毫,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就就那样眼睁睁的看见女孩消失,心里的琉璃杯盏片片碎掉,扎得心生疼。
“静姝?”
有人在叫她,她四望,看不见任何东西。
“静姝?”
还是看不见啊。
倏然,一抹强光刺痛她的眼,山洞开始崩塌,阳光倾泻而下。黑暗逐渐消失,禁锢的咒语也开始解开,她的四肢开始松动。
然后,巨大的疼痛瞬间把她席卷。
阿史那是被她的哭声吵醒的。她还在睡,却哭个不停,泪水肆流。知道她是做了噩梦,拍她的脸轻呼,却怎么都叫不醒。
哭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痛呼,阿史那感觉手掌上的一片濡湿,恐惧席卷而来。
他顾不得许多,翻身点燃油灯,然后看见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一幕,几乎吓软了双脚。
整张床单都是血红,刺目,静姝躺在其中,身子却是苍白异常,柔弱无助。
几乎是本能,阿史那奔了出去。
热烈的阳光迅速的蒸发一切,刚才还潮湿的洞穴变成了滚烫的沙漠。疼痛让她不能动弹,只能接受炙烤。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最可怖的是她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消失,无法抓住。那东西的另一头,连接着自己的灵魂。她怕,自己终究会变成行尸走肉。
可是,该消失的终究是消失了。
“夫人本就体弱,这胎又怀的不稳,这几日颠簸累到了,还感染了风寒,孩子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老大夫摇头,收拾诊具。
阿史那只盯着床上脸白得像纸一样的静姝看,嘴抖了半天才道,“她……她没事吧。”
“哎,不幸中的万幸,夫人只要静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阿史那不住点头,谁也没看见他眼角闪现的泪花。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老大夫看着这两人,悄然退了出去。这种生离死别,这辈子他看得太多。不说也罢。
静姝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头歪斜着,眼睛没有对焦。而阿史那做在床下,握着她的手,陪着她。
他从未想过,静姝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几乎吓得他肝胆俱裂,这个女人,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再也无法割舍。纵然舍弃所有,他也要留住她。
想到这,阿史那又把静姝的手放在脸上,反复摩挲。可是,他害怕,他是真的害怕,她会这样消失。
害怕?阿史那在心里自嘲。没料到他阿史那青利也会尝到害怕的滋味。
突然间,静姝抽回手,然后翻身下床,光脚朝门口走去。阿史那一下子拉着她。
“你去哪里?”
“我要喝水。”静姝说的很轻。
阿史那松一口气,道,“茶水凉了,我去让店家拿壶热茶。”
“我要喝水。”静姝不依不饶,用力挣脱了阿史那的手,阿史那一下从背后抱住她。
就是这样的一抱,却突然让静姝泄了力气,瘫软在阿史那怀里。
“孩子没了。”
阿史那的心一痛。
“他还是离开了,他不要娘亲了。”
阿史那收紧手臂。
“娘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娘错了……”最后,呜咽不成语。没有人了解她已痛到麻木。
“这只是场意外,不是你的错。”
“不!”静姝抖着双手捂上脸,“是我杀了他,我没有资格做母亲!”
“说什么傻话呢!”阿史那害怕,他怕这样的静姝。
“你我不要他了,是我……曾经想不要他的……”
“那碗药是受了月奴的蛊惑,不是你愿意的。”
“不是。”静姝突然抬头,收住哭声,声音变得严肃,“是我用布带缠绕身体,想把他绞死,就像这样。”边说,还边做着那时的动作,只是手抖得实在不像话。
而阿史那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手一松,静姝跌坐在地上。踉跄的后退,看那个瘫软成一团的女人,犹如看见一个魔鬼。
他不相信她竟然那样对待他们的孩子。
“很恐怖吧?”静姝声音低沉,头低着,头发完全盖住脸,“残忍到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也做的出来,真是禽兽不如。”
阿史那的心又疼了。
“这是惩罚,我没有资格做母亲,像我这样恶心的女人。”
忽然,阿史那的眼前又飘过静姝睡倒在血泊的身体,与这个蜷缩在黑暗的身影慢慢重叠。
“不是的。”
静姝的身体僵住。
“残忍的是我,害死孩子的是我,所有的错都是因我而起,因为不是因为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静姝缓缓的抬起头,看不清他在火光阴影中的表情。
“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要恨也恨我。”他蹲下身,面目终于清晰。
“我恨你。”
“是的,你恨我,但是绝对不可以离开我。”
泪水又肆流,阿史那用手接住。
“再给我一个孩子吧!我们会有很多孩子的。这个孩子也一定会重新回来的。”
再一个孩子?
阿史那肯定的点头,然后吻上了她的额头。
静姝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梦里的那个女孩,那个摇摇晃晃走近黑暗里的身影。她会害怕吗?一个人在那么黑的地方。她为何不叫自己一生娘亲吗?她看见自己了吗?
她还会回来吗?